老爷子在这个村子里面已经活了将近一辈子了。
年幼时,这里还没有被商人发掘,树木花草肆意生长,对面巍巍的山头遮着他们的小村庄,腾架在潮雾之中,远远望去,仿佛在云海里面遨游的独舟,独树一帜。
村民们都很善良,年轻人都在外头打工闯世界,家家户户没有供桌,没有人监视,更没有神这样一说。
他们这里虽然落后,但是也自成一个世界。
直到有一天,村大门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老人。
她的脸被宽大深厚的斗篷盖住,根本看不清,怀里抱着一个全身**的女婴,拐杖枯瘦,戳在地上会出现一个明显的圆圆的小洞。
村里人消息闭塞,对外来人的到来保持着十成的警惕。
还是少年的他曾经在书里见过,打扮成这副模样的人,多半是个女巫。
她声音粗哑,像是老鸭子憋着劲喊叫,目光所及,没人敢上前与她搭话。
她笑着,像是破风箱运行,给人一种窒息的阴森感。
村里没人愿意接近她,所有人都称她为无脸婆。
她一个人生活在村庄的最角落,模样成迷,吃喝成迷,行踪成迷。
但凡提到她,没有人脸上不无晦气。
到了他成少年时,无脸婆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那是个幽暗的夜晚,无脸婆怀里还是抱着那个女婴,敲开了一些村民家的门。
“我会算命,要我帮你们看看吗?”
摇摇晃晃的灯笼挂在门口,不知何处起了阴风,将无脸婆的斗篷吹开了些。她的唇角几乎要咧到耳朵,露出没几颗的牙齿,黑得不行。
看不清她怀里的女婴长什么模样,安安静静地趴在无脸婆胸口,像是没了气息。
有些村民看到她这幅模样,吓得腿都软了,直接把门关上,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而有些胆子大的,又有着封建思想,想着占她算命不要钱的小便宜,就让她进了家门。
无脸婆抓住家中男丁的手,摊开他的掌纹,静静看了五分钟,最后说:“未来几天,你将会很不幸。”
无论是谁,被别人说最近会有不幸,多少都会感觉被冒犯到,直接把无脸婆赶出门,唾了一口:“真晦气!”
可是,无脸婆的预言成真了。
那一周对他们村子来说简直如灾难来临前,村里的男丁本就不多,光是那短短的七天,就已经向上天送出去了五个。
在家里兀自哭泣的妇女,路过村长的家,都在抗议,或者聚众施压,要村长把那个无脸婆赶出去。
“那婆娘谁知道她使了什么邪术,怎么她一来咱村就出现那么多事?!”
“必须把她赶出去!”
“再不赶出去,俺们村子就要遭殃啦!人全部死光光啦!”
村长也很为难,在村民第三回来他家抗议的时候,终于做出了决定。
那个时候村里面还没有灯,夜色寂寂,伸手不见五指,强壮的男丁手里抓着火炬,一个跟着一个,点亮了去往无脸婆家的路。
他们神色沉重,火光憧憧映亮着他们泛青的脸。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齐力将无脸婆家的门撞开,从**找到她,拿着绳子直接将她绑了起来。
全过程中,无脸婆都没有反抗,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再说,就算无脸婆反抗,在场有那么多男丁,她根本毫无抵抗力。
无脸婆就这样被他们绑着,压在地上五花大绑。
村长借着火光,正在认真观察无脸婆家中的装饰。
“你们怎么敢绑我?”
噼里哗啦的火花四溅,在众多粗壮激扬的呼吸声中,无脸婆的声音幽幽响起,不大,却能让满室人听见。
顿时,所有人的脚步都不由得一轻。
村长慢慢转过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脸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循着他的声音,缓缓歪过了头,似乎在看他。
她的斗篷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抓住她的动作再大,她的脸也看不清。
但就是不知为何,在这么多人之中,村长还是感觉到了一股阴森从背脊里窜上来。
她似乎在笑,肩板一颤一颤的,“我可是见过上帝的啊,你们实在是太不尊敬了,会遭殃的...遭殃的......”
“什么上帝不上帝的?”
被无脸婆影响,在场的几个小伙子面色登时难看起来。
为了稳住他们,村长咳了一声,声音雄浑如钟:“你少在这里混淆视听,我不管你之前在我们这里使了什么邪术,你把我们这里闹得鸡犬不宁,我就要代表我们迦沙湾,把你处决!”
无脸婆仍在笑,歪了歪头,突然道:“你的孙子,出生有三天了吧?”
此话一出,村长的脸白了,在场的男丁则是面露疑惑:“孙子?村长你家儿媳妇生了?”
村长已经顾不住回答了。
他耳畔回响的全是无脸婆方才迥异的笑声,还有她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像钉子似的压在了他的心头。
是的。
儿媳妇生了个男娃子,全家人都很高兴。
尤其是村长本人,看到自己家有了后,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
只不过最近并不太平。
无脸婆这么晦气的东西留在这个村子里,对他的孙子无疑是个定时炸弹。
试想一下,如果某一天,无脸婆敲开了自己的家门,说要给他孙子算卦……
村长顾虑的东西很多,用手势示意在场的年轻人们安静下来,沉了口气,盯着无脸婆:“你是怎么知道我孙子出生的?”
无脸婆似乎知道村长在看自己,抬起头,咯咯地笑:“我还知道,小孙子最近总是哭闹,怎么哄都不行。”
村长的背已经麻了一半了。
又被她说中了。
她究竟是谁?
无脸婆道:“把我带过去吧。”
村长:“…什么?”
无脸婆:“你的小乖孙,看见鬼咯,我去给他驱驱邪。”
她又笑了,“怎么样,村长?”
村长长久地注视着她,仿佛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他的背早已湿了半,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终于。
他抬起了手。
“……带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