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咋来了！”沃哥看见代小天的第一眼，就叫起来，“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啊，你丫就是个灾星！以为你是个福尔摩斯，结果你是江户川柯南，走到哪儿，哪儿就死人。”
代小天递给他一包烟：“我可没跟你们喝酒啊，别诬陷我。”
沃哥抽出烟塞进嘴里，玩味地看着代小天：“你现在是几个意思？代表警方来盘问我？”
代小天把火给他点上：“哥，我就算是真代表警方，你敢不配合？现在你身上有嫌疑呢，赶紧完事儿了回去开张吧。”
沃哥吐出一口烟：“我可不急，还没休息够呢，昨晚喝多了，头疼。”
代小天：“你哪头不是喝多了疼，是挨了拳头。脸还是青的呢。”
沃哥摸了摸脸，疼得呲了一下牙。
“妈的，”沃哥骂道，“都是些什么事儿！”
其实他都不太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喝着喝着，老楚和姜三儿就干了起来，大董来劝，老楚又和他干了起来。沃哥出来拉架，却被迫陷入了混战，中间都不知道到底谁伤了谁。老楚拿出了水果尖刀，被他夺了下来，然后姜三儿被激怒，拿起了刀，被大董夺了下来。但是醉得七倒八歪的四人在夺刀战中，也被划伤了手，血迹每人身上都有。最后刀扔在地上，大家准备继续喝，却喝不下去，姜三儿最早摔门而去，随后大董离去，沃哥紧接着离开。
这翻说辞跟监控都对得上，法医也从每个人身上都搜集到了血迹。痕迹科挨个对每个人身上的喷溅结果测定了一遍，刀上也布满所有人的指纹，很难断定究竟是谁捅的刀。
“我印象中好像没人拿刀捅他啊，也可能是我记不清了，年级大了，老是断片。反正，我肯定没有捅，我一劝架的，捅他干嘛？那是我尊敬的老炮啊，可以说，没有老楚，就没有圈子的今天，我不能忘恩负义吧？”沃哥非常痛苦地敲着脑袋。
问姜三儿更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他几乎不说话，只强调要等律师来。他已经是个公众人物了，微博粉丝50多万，上过无数节目，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成功”音乐人典范。
代小天跟他对着，抽了会儿烟。
代小天决定打破沉默：“三儿哥，你知不知道现在网上都在说什么？”
姜三儿：“等我律师来了再说。”
代小天：“公众号和微博写手的动作比律师快多了。我给读一段。”
他拿出手机，读着一条微博：“老楚死了，姜三儿你还记得你当年做过什么吗？你应该向他道歉，当然，如果你是凶手的话……”
“草他大爷！”姜三儿轰然暴怒，“我凭什么要道歉？”他开始砸桌子，指着郑湘和摄像头，“你们这些警察，做的什么工作？网友怎么知道这些谣言的？你们要负全责！我要告你们，行政复议！”
代小天低声补充道：“被转发了600多次……”
姜三儿情绪崩溃，破口大骂：“楚阳，你个王八蛋，狗怂逼，装逼一辈子，我早说过你他妈不得好死。谁他妈会想到你死了还要陷害我！”
他指着代小天，“你现在就给我拍视频，马上发到网上，老子现在就要怼回去！”
代小天打开了视频，手机却被郑湘一把夺了过去。
郑湘：“你们当这儿是直播间？姜东明，你继续，我先看看你能不能怼回去。”
姜三儿一拳锤在桌子上：“本来我跟他非亲非故，无冤无仇，那些傻叉记者非得把我们凑一起称什么丽城的’摇滚双雄’。然后，他去北京做他的摇滚，我在广州做我的彩铃，我写什么东西关他屁事？记者采访他，他非说老子的音乐恶俗，媚众，赚农民工的钱！2005年了，大家都换MP3了，他还在花他妈一百万做VCD，亏钱了之后又骂大众听盗版，骂摇滚人都做盗版是没节操，没底裤。你他妈亏钱关老子屁事！老子做盗版惹你了！”
“听说……他的女人跟了你，后来你还借了十万块钱给他？”代小天试探地问。
“妈的，那本来就是我的女人，后来跟了他！那个杂种竟然对女人动手，那女人就回来找我了。借钱是后来的事情，说是借，谁还指望他还啊？”姜三儿怒道，“妈的，我真希望自己真捅了他一刀……”
就在这时，律师冲了进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哥，叫你别开口别开口，再怎么样都要忍住，等我来！“
大董一直在沉默，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只反复说一句：“我没捅他。”想了很久，又补了一句：“他认为《无知岁月》的功劳是归我的。”
代小天：“因为那是你写的词。”
大董：“但是唱火的是他。没有他，就没有无惘，如果是我唱，今天就不会有人在KTV点这首歌。我想，这几天，有很多文章标题都是这个吧，我都可以编两个：老楚带走了我们的《无知岁月》，老楚和他的无知岁月……”
郑湘在手机上搜出《无知岁月》，听了起来：
“姑娘
我要带你到一个有爱情的地方
可我不知道在哪里
于是只有一直带着你
苦苦找寻
一路上出卖自由
直到你枯萎我也老去
某天终将去到某个地方
那时候哪里都一样
而爱情
早落在哪个野外
沤烂在大地，又自行生长
姑娘，
我要带你到一个有自由的地方
可我不知道在哪里
于是只有扔下你
苦苦找寻
一路上出卖爱情
直到我老去，死无葬身之地
年华却对你手下留情
我的自由就是你
失去你，大地一片暴风骤雨”
郑湘深叹了口气，原来曾经这种东西也被认可过。怪不得，老楚会和时代格格不入，也如此嫌弃转行做口水歌的同行。
大董一直沉浸在哀伤中，“这么多年，他的女人不停地换，朋友不停地换，作品却越来越少，人们记得的还是他那首《无知岁月》。”
代小天明白，保罗麦卡特尼再有才华，没有了列侬，他还是支撑不起披头士。如今无惘再次被人们关注，依然是因为老楚。
大董激动起来，“我知道你想什么，大家都觉得老楚之后，无惘就是个鸡肋。虽然在音乐节上，喜欢我们现场的年轻人还是很多，但是大家只是图个热闹而已。”
“我讨厌那些男人女人的八卦，哪个圈子没有男女关系？摇滚圈的事情被扒出来，只是因为大家把摇滚圈当成了娱乐圈，这不是大家的悲哀，这是摇滚的悲哀，你恶心，你觉得大家低俗，没眼力见儿，你觉得你有品位，没用。小年轻们才不管你唱什么，他们就要音乐嗨，可以跳舞，和蹦迪没区别。他们觉得摇滚就是要让人高兴的。可摇滚不是让人高兴的，摇滚就是要反抗的。这注定了它从进入中国那一刻起就水土不服。你以为我们喜欢那些音乐节的小年轻吗？不管中国还是外国，最好的乐队都已经40岁上下了，崔健50多了还在唱，可听众呢？却永远是一帮小年轻人。他们没有时代教育他们，他们没有经历被困缚，被碾压，他们和生活没有对抗过。在他们看来，摇滚、音乐节，和王者荣耀没区别。这是个平庸的时代，这个时代不是不需要反抗，而是从未给他们机会反抗，也从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拥有过什么。不曾拥有，就不会痛苦。而我们那代人，曾经拥有过，后来失去了。我们嗅到过自由的气息，以为伸手努力一把，就够得着。结果伸手就被剁了。时代变了。”大董越说越激动，”我理解老楚，他是在反抗！“
代小天热泪盈眶。
郑湘没有办法，建议苏寻，只能带三个人去还原一下现场。
在老楚的房间里，代小天扮演老楚，陪三个人努力还原当时的状态。
结果大家的记忆和沃哥说的差不多。到最后大家都陷入了混战，相互对打，姜三儿摔门而去，随后沃哥和大董也摔门而去，谁都不记得最后一眼的老楚是什么样子，只有最后一个离开的沃哥隐约记得老楚蜷缩在地上。
”你确定他最后蜷缩在地上？“苏寻急切地问。
”你要我确定……我哪敢说死啊，大家都喝断片了，而且我最后一个离开，我还那么大嫌疑，我敢跟你瞎做保证吗？“沃哥几近崩溃。
苏寻陷入了困惑，最后只能在48小时到来之前释放了三个人。
他们在局里，看着眼睛红肿，苦等一天希望得到结果的冉冉，心乱如麻。
“可能是三个人醉酒推搡中误伤了他，最后大家离开的时候，如果沃哥的记忆是属实的话，那他应该是中刀后蜷缩在地上的。当时伤也不很致命，但他也醉酒，慢慢失血过多而死。”苏寻对郑湘说，“只能是这个解释了，勉强说得过去。”
冉冉听完苏寻的结论，惨淡一笑：“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把孩子堕了。”
众人错愕。
郑湘瞪大眼睛：“你们那天吵架，也是因为孩子的事情？”
老楚在北京闯**失败后，产生了隐退的念头，在大理开了一个旅馆，每天跟一大帮贫穷的嬉皮士喝酒作乐，调戏女游客和慕名而来的文艺青年，冉冉就是其中一个。她本来也是个歌手，有着很好的灵性，但不幸的是，此时的老楚已经没有推新人的能力了，徒剩满心的欣赏，两人惺惺相惜，很快好上了。从此，冉冉的时间都花在他身上了，两人每天在大理弹吉他唱歌，经营旅馆，直到旅馆倒闭，自己再没有出过新歌。
她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尤其是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很明显，老楚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
冉冉不停落泪，脸上依然是凄然的笑容，“其实，老楚一直在创作，只是，没有办法再做出来。我们在大理写了不少歌，就弹着吉他，录个小样，存在电脑里。老楚对音乐很偏执的，以前他演出，音响一定要用最好的，哪怕去穷乡僻壤的晚会，也要带自己的调音师。后来，没人再敢请他，他倒变得随性了起来，有一次演出，没有乐队，伴奏带也坏了，他就用自己手机里的mp3伴奏，觉得很对不起大家，便走到舞台中间和大家一起跳。像个孩子。”
代小天：“什么，他还有很多小样？”
冉冉：“不提了，都拿不出手。”
就在这时，苏寻接到一个电话，隔着两米远，郑湘和代小天都能听到对方在破口大骂。
姜三儿正在担任评委的节目被停了，微博里全是谩骂和诅咒。
才三天，这件事已经在网络上以惊人的速度和失控的方向发酵了。
时下最火的网络选秀综艺热门选手不失时机地选了老楚的歌，并进行了精彩的改编，那首歌瞬间火了，老楚之死再次被推上舆论漩涡。
一个大号写了篇文章：《谁杀死了老楚？》文章除了怀念老楚之外，还顺带梳理了那一带摇滚人之间的关系，用极其老辣的春秋笔法，滴水不漏地指控了一大帮欠老楚的人。包括他以前的唱片公司，以姜三儿为主的和他有过矛盾的同行，甚至以前跟他分过手的女人，都被挖了出来。冉冉那只一万多粉丝的微博也被挖了出来。
姜三儿被要求道歉，为老楚的死负责。那些女人被逼着表态，否则被视为冷血。大董再次被看作是踩着老楚才成名的续貂之主唱。而刚刚趁着热度唱了《无知岁月》的当红选手们和各种主办方也被骂了，大家认为他应该补版权费给老楚的家属。可惜老楚没有家属。
郑湘想起大董那翻话，突然理解了很多。
苏寻刚刚接完电话姜三儿的电话，又接到市局的电话。这个案子的影响太大，网上已经有太多谣言，分局必须公开一点信息出去。苏寻十分崩溃，他最怕的就是案件正在侦查阶段被网友盯上。不公布也不是，公布了又违规。
”这怎么能现在发布啊？凭什么网络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别听网上的东西！“郑湘激动起来。
代小天皱起眉。
苏寻叹气，”谁听网上的了，听领导的！“
分局在微博上发布了消息：”……目前案件还在侦查中，姜某某、董某某、陈某某（沃哥）等涉案人员已经完成配合调查……“
郑湘看着他们发微博，陷入思索。
入夜，代小天偷偷走进那家酒店式公寓。他看了看走廊上那台监控器，粉小喵告诉他，她已经黑进了酒店的监控系统，目前那台监控是坏的，画面只会静止不动，看起来就像没人进出一样。
他拿出从老谌那里拿的万能钥匙，进了老楚去世的房间。
门刚刚打开，里面便传来一声：”谁！“
一个束电筒光打在他脸上。
”小天？“郑湘的声音从屋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