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今日心情不错,边哼小曲儿边敲键盘,给弈市队官方账号传了一些队员物料。夏一帆手伸进桌子上的薯片袋,似笑非笑道:“姐柏楚五段来找言乔了,你不好奇去看看?”

“他来干什么?在哪?”夏晴皱眉道。

“在楼下咖啡厅。”

也是,棋院队的人总不能直接到弈市队地盘来。夏晴笑眯眯道:“你们练棋练得都没精神了,我替你们买咖啡去。”

夏晴进到楼下咖啡厅,一眼就看到了言乔和今年的新人王柏楚五段。柏楚看着比言乔还高一点,与言乔清冷的面容不同,他的五官颜色非常浓郁,是标准的浓颜大帅哥。

夏晴心里嘀咕道:也不知他们是敌是友?她猫着腰坐在跟他们一墙绿植相隔的位置上,既能听到他们谈话内容,又不会让他们发现。

“我真没想到,你会在哗众取宠的围棋节目上浪费时间。”柏楚的语气带着责怪的意思。

“我有我自己的苦衷。”言乔淡淡道。

“我希望接下来的时间,你能将重心放在练棋上,你知道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回来。”

柏楚所说的回来,除了指言乔回归棋坛,还指他的状态吧。夏晴不太明白,棋院队和弈市队不是水火不容吗?柏楚为什么希望他回来?

“因为三年前那局棋?”言乔轻啜一口咖啡问道。

“是也不是。你去首尔前夕,最后赢下的人是我。我当然希望能赢回来,可是我不想‘胜之不武’,我要赢就要赢下全盛时期的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柏楚顿了顿,神色郑重道,“你开始下围棋就是风光无量的少年天才,同龄人艳羡你、嫉妒你,但是我从来不觉得你会夺走我的光芒。因为我柏楚绝非浪得虚名。我希望能与你成为旗鼓相当的对手,我们一起去下一局‘无憾之棋’。”

夏晴听明白了,何为有憾,何为无憾?

柏楚输掉那局棋,是有憾;与言乔棋逢对手,是无憾。

只有你能激起我昂扬的斗志、满腔的热血,言乔沉寂的三年,对于柏楚来说也是沉寂的三年。

“我早已不是三年前的言乔,你的有憾无憾都和我无关。”言乔看着他,语气有些冷淡。

这个回答令柏楚始料未及,他愣了片刻自嘲地笑了:“你这个人啊,还真是目空一切。不在乎我们的棋局吗?”

柏楚站起身,直视着言乔说:“那么,赛场见吧。我会让你认清楚,‘无憾之棋’有多重要。”

言乔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恰好挡住柏楚的视线,当他放下杯子的时候,柏楚已经消失在咖啡厅了。

夏晴从绿植旁冒出头,言乔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夏小姐都听到了。”

夏晴坐到言乔对面,言乔看着夏晴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夏小姐有话要说吗?”

夏晴斟酌道:“他好像对你很有执念,你为什么……”

“为什么拒绝他?”言乔问。

夏晴一点头。

“因为我不再是三年前的言乔啊。我无法下出全盛时期的围棋,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下出‘无憾之棋’,只有棋逢对手的人,才会彼此了无遗憾。”言乔长长叹息,包含着沉重的怅惘。

“还有以后呢!现在下不出全盛时期的围棋,以后还下不出吗?你一定会恢复以前的棋力,不光如此还会更强!”夏晴目光灼热,手握成拳头为言乔鼓劲儿。

言乔摇摇头,轻轻道:“我啊,很怕别人对我有所期望。”

仅这一句,就把夏晴沸腾起来的热血一举浇灭。她听出这句话里,更深的一层意思。这个“别人”不光是柏楚,还有言乔身后的家族,甚至是整个棋坛。

在众人注目下,从低谷攀爬高山,是一件注定流血受伤、无比艰难的事。

可是你不是说过,只要热爱不灭,一切甘之如饴吗?为什么会怕别人的期望呢?

夏晴最终没有问出口。

言乔回到家,爷爷言平在等他。言平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有“棋神”之称的棋手,曾引领了一个时代的围棋风潮。

言乔对爷爷比对父亲还要敬畏,他惊讶道:“爷爷您怎么来了?”

言平笑呵呵地摇着一把折扇:“我看了你的节目,过来看看你,咱们爷孙手谈一局?”

言乔在庭院石桌摆上棋盘,春意正浓应是繁花盛开的景色,然而言宅多植竹林却是冷清至极。

他紧绷身子打起十二分精神,言平折扇轻点棋盘,笑道:“不要太拘束,随意一点。你执黑先行。”

言乔点头称是,执起黑子开局。

……

几十手过去,言乔额角渗出了冷汗。他的黑棋被言平的白棋围在角地,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言乔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叹了口气准备投子认输。

言平用扇子止住他的动作,笑呵呵道:“不急着投子,爷爷先问问你,第四十手的时候你的棋明明有机会到中腹来,为何退缩了?”

言乔默然。

言平轻摇折扇,和蔼道:“言乔我能通过这局棋,看到你的内心,能告诉爷爷你在怕什么吗?”

“我……”言乔垂下头,“可能惧怕爷爷的实力。”

“我是个老头子了,计算力判断力怎么跟十八岁的你相提并论,这局棋你不应该生出畏惧。”

言乔目光落在棋盘上,黑棋的走势仿佛被人束缚住手脚,一步步被困在逼仄的角地,正如此时的他。

“你不是怕爷爷的实力,而是怕爷爷过去的‘棋神’之名。且不说这是年少虚名,若真的当世棋神在你面前,你敢迎敌吗?”言平字字掷地有声。

言乔黯然:“我的心境与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大概是不敢的。”

言平说:“我看你在节目里下棋也是踌躇不决,你明明可以有更多赢的机会。”

“爷爷对我很失望吧。”言乔低垂眼睫遮去了眼中的沮丧。

言平“哗啦”一声收起折扇,无比郑重地说:“言乔你是言家的孩子,你的父辈祖辈在围棋之路上,不知攀登过多少高山、逾越过多少天险,为什么你不敢相信你能所向披靡呢?”

言乔愣住了:“即便我的棋力不敌对方?”

“不错。”言平深一点头。

可这怎么可能呢,棋力有悬殊下不赢就是下不赢,仅仅相信自己所向披靡就可以吗?这未免不切实际。

看到言乔疑虑的表情,言平笑了:“我从不认为所向披靡是让人蜉蝣撼树。”

言乔问道:“那是什么?”

“是信念,是勇气。”

言乔瞪大了双眼,言平的话在他心里掀起惊天巨浪,震撼得久久不能回神。

他重新执起黑子落在棋盘上,这一手是为“治孤”。

言乔道:“爷爷小心了。”

言平笑呵呵道:“不错。面对对手有敬无畏,所向披靡。”

言乔领会了“所向披靡”的意义,仿佛全身任督二脉被打通了,心境说不出的豁然开朗。

他给柏楚发了条信息:我会提高棋力,明年新人王头衔战见,下一局“无憾之棋”!

言乔放下手机站在露台上远眺,云的后面似乎真的有一座高山。

那么遥不可及的地方,他知道他终将到达——因为他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