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G市是座不夜城。
G市的布局和很多城市一样,往北荒贫,往南富庶。以城市正中的商贸大厦为界,将这个城市两极分化。
这天晚上,在商贸大厦背阳的街角处,新开了家小店,店门全黑,用的是仿乌木。额匾上写着四个大字,有求必应。店门口放着一个竖排广告,广告语简短——有求必应屋,满足您的所有需求。
开店的时间大约是十一点左右,静悄悄的,没有张灯结彩狮龙相贺,与正街的喧嚣形成极大反差。
不知道这家店主为何会选在这种时间将新店开张。
二.
春节刚过,积雪未消。路上还存着烟花爆竹的味道,带着口罩的清洁工人呼着白气清理地面上的油污残垢。
有求必应小店的门铃响了两响,高亢刺耳。一个男人压低着羽绒帽,将手插在口袋里,夹着阵冷风走了进去。
小店里点着灯,却不亮。也许是因为它的格局和布置,光线无法在狭长的过道中维持太久。于是整个店里配合着它形状斑驳的墙纸,呈现出一种暗黄的旧色。
男人点了支烟,坐在待客室的一角,压压帽子,听着坐在对面那些零散椅子上的几个比他先到的客人的闲聊。
三.
小王是有求必应的第一个客人。新店开张第二天他就光顾了这里。他的情况属于病急乱投医。
小王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他和妻子是高中同学,大学毕业结婚,至今已经有十一年。夫妻二人身体健康,没有不良嗜好,都是老老实实的上班族。然而不知为什么,结婚这么久,却还是没有孩子。时间一久,双方老人不乐意了。催促之下,他们也开始着急。方法试遍,医院去过,药也吃了一堆,可全不见效。
眼见着年龄一天天大起来,夫妻之间的矛盾也因此而生。
这天早上,两个人再次为了孩子的事情吵起来。小王摔了门出去,骂骂咧咧地走在清晨能见度极低的市区里。
走了没一会,小王发现路口转角处新开了个小店,店门上写着有求必应。
小王对着手呵一口气,抬腿进了这间屋子。
小屋里没人,昏黄的灯光叫人全身泛出一阵疲乏。墙纸显得破损不堪,是时下流行的怀旧风格。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酸酸的潮味,作为酒吧,其实这种味道并不受人欢迎。
也许是来得巧,店里没有客人。椅子横七竖八地放着,就像刚才走了一波客人,还没来得及收拾一样。小王坐在吧台上左顾右盼了会,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么?”
小王惊了一跳,回过头看,一个相貌温和却没有什么特征的女人站在吧台里,对着他微笑。
小王拍拍心口,要了两杯小酒,对着店主喝起来。喝着喝着,他想起早上的气,就当发泄一般噼里啪啦地向女店主倾诉。
哪知等他将情况说完,店主却温温和和地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先生,我们有求必应屋可以帮您解决这个问题。”
小王一怔,挥挥手笑起来。
“别开玩笑了,医生都说没用,我觉得可能我们这辈子没孩子缘。”
店主依旧微笑着,给他再添上一杯酒。
“只要您信,我们就可以给您。”
小王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抬起眼睛看着那个女人。
女人微笑的神色稍敛,忽然目光钉在他身后的某个方向。小王有些疑惑地随着她的目光刚要转过头去,女人猛地开口打断他。
“得到一样东西的条件是失去另一样东西。”女人又笑起来,仿佛刚才只是走了神。
她转过身进屋,过了一会取出个小盒子,将盒子递给小王。
小王打开来看,里面是一颗小药丸,药丸上还刻着字,写着有求必应。
“我会……失去什么?”
“啊,谁知道呢?”女人眯着眼睛笑,将药丸包起来递给他。
小王走出店门的时候脑子里还是晕忽忽的。他觉得自己被人骗了,花那么一笔价钱,买来个不知道能不能吃的东西。
他回头去看,有求必应屋的招牌明晃晃地刺眼。
小王想了想,死马当活马医,还是一个仰头,把那药丸吞了下去。
三天之后,妻子从医院回来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偷偷做了个检查,说是男孩。
从此小王起早摸黑地为妻子准备,在两夫妻欢欢喜喜地准备将儿子从医院接回来那天,忽然晴天一个霹雳,小王接到医院通知,说他因长期接触有毒物质,患上了直肠癌。同一天,电视里爆出某新晋知名女模,因使用小王公司生产的剧毒化妆品,毁了容。
小王呆呆地关上电视,一头倒在**看着天花板。他终于明白了女店主那天的话。他失去的是自己的健康。
四.
平面男模小包在跟踪妻子半年后,终于找到了她外遇的确凿证据。
虽然没有拍下那男人的脸,但小包从照片上可以断定男人就是妻子经常夜不归宿的原因。
小包和妻子大吵大闹了几天,最终以离婚收场。想着漂亮的妻子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和新情人出双入对,小包心里跟猫抓一样难受。
这天晚上,小包在酒吧喝了点解愁酒,摇摇晃晃往家里去。走到一半,忽然看见街角有个闪着暗黄光线的牌子,上面写着有求必应。
小包眯着眼睛走近了去看,也许是酒精作祟,他觉得那牌子上的光让人头晕目眩。
小包抬腿进了有求必应屋,店里很冷清,没人别人。椅子和桌子放得很凌乱,三五成群地堆在一起。招待他的女店主,是一个长相温和,没有任何特征的女人。
女人给小包端来白水,小包趴在吧台上一边喝水一边咳,咳着咳着就开始胡乱诅咒老婆和情人不得好死。
女人耐心地听他发泄,末了温温柔柔地飘出一句话。
“您需要我帮您么?我们有求必应屋可以满足您的一切愿望。”
小包抬起醉眼惺忪的脸,盯着女人看了会,他发现女人的目光有些游移,总会投向他身后的某些地方。小包本能地回头看了看,身后没有人。他冷笑几声,醉醺醺地又把头调回来。
“行啊,你让那个该死的家伙得到报应啊?”
“您确定是要他得到报应么?”
“他让我丢了我老婆。我就要让他丢了他最心爱的东西!你能做到?”
小包那时只是气话,却没想到女人抬头寻思了阵,保持着笑容回过头来看着他,手里捧出个黑黢黢的盒子,坚定地说了句。
“能,可是作为代价,您会失去某样东西。”
“什么东西?”
“啊,抱歉,这个我不知道。”
女店主耸耸肩,收回了脸上的表情,眼神从小包身后巡回来,直勾勾地落在他眸子里。
小包掏出兜里所有的钱买下那颗刻着有求必应的药丸吃下去,起身离开了小屋。在他出店门时,突然瞥见方才那些凌乱的桌椅似乎和他进来时有些不大一样,仔细看看,就好像有人离开,将椅子挪了地方似的。
小包摇摇头,觉得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回家后,小包觉得天旋地转,他一头倒在床铺里,呼呼大睡起来。
隔天省起,正当小包为自己莫名其妙花那么多钱去找骗而心疼时,忽然好朋友的电话响起来,压低着嗓子神神秘秘地跟他道:“小包,今早我经过那家伙的房子,听到里面好像在吵架,你猜怎么着?”
“怎么?”
朋友故作神秘地将嗓子压得更低了些,笑起来。
“那混蛋的儿子死了……”
小包一个激灵坐起身,拿出昨天那个装药的小包看了看,忽然想起店主的话,说他会丢掉某样东西。
小包的背后搜搜地窜上一股凉意,正想着,第二个电话过来,那头的经纪人告诉他,杂志决定跟随今期审美流行,找一个女模特来女扮男装出镜。言下之意是,小包丢了工作。
五.
林老板是商贾世家,从小就被培训着做企业接班人。
后来在他手里,虽然公司业绩上去了,可没能分身兼顾家庭,他老婆早死,女儿自闭,连自己的身体也被繁重的工作累垮。三天两头就被人往医院送,病痛将他折磨得苦痛不堪。
这段时间才解决一个开发案,林老板又病发了,被人送进医院,一住就是大半年,身体却还是吊在那里不上不下不好不坏。
这天晚上换女婿探病,进来时神神秘秘地把门掩上,看看没有人,这才往后招招手,跟着进来个女人。
林老板眯着眼打量那个女人,发现她除了身材纤细长相温和外,没有什么别的特征。
女人走到林老板跟前,递上名片。名片上写着有求必应屋。
林老板迷茫地看着女婿,女婿赶紧上前给他解释,说听朋友介绍,有求必应屋能解决一切客人需要的问题,或许能治好他的旧疾。
林老板不大喜欢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正打算开口赶那女人走,女人微笑着走上前来,将一个小包取出来,递到他跟前。
“林老板,把这药吃下去,明天您就能出院了。”
“就这么一颗药?就能让我健康?”林老板皱起了眉。
“是。”
女人笑得很诚恳,林老板看着她一会,不知怎么,却突然好像被她蛊惑了一样,偏过身子,对女婿点点头。
女婿会意,赶紧掏出皮夹将钱递给女人。
女人看了看那钱,却不急着收,回过头来继续瞅住林老板。
“您能得到您想要的健康,但您也必须失去一样重要的东西。”
“失去什么?”
“抱歉,这个我并不知道。”
女人又笑起来。
吃下药丸之后,林老板这些天里第一次在不借助安眠药的情况下舒舒服服睡了一觉。梦里他看见有求必应女老板的笑容逐渐在眼前放大。林老板刚想上前跟女人道声谢,忽然发觉女人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诈。林老板猛地想起女人说他会失去什么的话,倏然惊醒过来,侧头一看,医生正等在他的床边,为了告诉他,他的病灶一夜之间奇迹般的连根拔除了。
林老板精神朔爽地决定亲自走路回公司,心里安排着待会陪才领到驾照的女儿上街玩玩,结果才走到半路,忽然迎面撞上飞奔而来的代理总经理。
林老板的女儿,今天开着新买的黄色跑车上街时,撞死了一个小孩。
六.
老邢觉得很烦燥。他和老婆是相亲结的婚,没谈过恋爱就一脚踩进了别人说的坟墓里。这些年日子过得平淡无味,看着别人夫妻俩相亲相爱的样子,老邢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样的感觉。
那天老邢和公司里的同事下了班一起去酒吧放松。在吧台上,他碰见一个长得非常美丽的女人。用文学家的话说,那个女人带有一种原罪般的美丽。
老邢只看女人了一眼,就被她的气质和相貌深深地吸引住了。他不由自主地过去请女人喝酒,女人眯着一双猫眼对他呵呵地笑,手指在他手背上滑了下,老邢浑身一个哆嗦,当晚没回家,偷偷关了机,也没让老婆知道。
后来老邢尝到甜头,一发不可收拾地和女人厮混起来。那女人似乎也爱上了老邢。从此以后,老邢每和女人见一次面,心里想要和老婆离婚的念头就深一层。
过了半年多,老邢终于忍不住了,跟老婆提了离婚要求。说房子车子都可以给她,只要她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就行。老婆平静地听他说完,给出的答案是不可能。
女人知道老邢老婆的想法后也急了,逼着老邢尽快去和老婆做个了断。老邢一个脑袋两个大,牵着儿子上街散心。爷俩走着走着,忽然儿子眼睛一亮,指着街角一个叫做有求必应的小店非拖着他进去。
从窗户往里看,老邢觉得那间屋子布置得有些奇怪。他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和现在的年轻人品味相差太大,总觉得那间屋子的光线里带着一种不祥的味道。
可因为实在拗不过儿子,老邢还是推门进去了。
屋子里很空,零零落落地放着很多桌椅,却连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老邢左右看看,抬起头来,惊诧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吧台里站了一个女人,手里正擦着杯子,身后还放着很多空的或者半满的。
老邢对女人打了个招呼点点头,女人笑眯眯地上前招呼他,领着他的儿子在店里参观那些奇形怪状的物件,然后转过身热情地邀他去吧台上坐坐。
老邢喝了两杯女店主调制的酒后,心里一烦,把自己的事情统统倒出来跟女店主说了一次。
女店主认真听他唠叨,忽然扬起个完美的微笑。
“只要您吃了我们的有求必应药丸,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老邢只当她是开玩笑,打个哈哈想要过去。女店主却认了真,转头取出个檀香木做的高级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粒刻着有求必应四个字的药丸。
“客人,只要您相信,吃了就有效果。”
老邢皱着眉头笑了笑,想了会,不声不响地伸手取过药丸吞下去。
“这样我老婆就能跟我离婚?你别开玩笑了。”
女店主收起方才那种飘忽不定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他,直到他将那药丸彻底咽下去,才又再次恢复了笑意。
“是这样的,客人。”
老邢哼了声,正要说什么,忽然电话响起来。
他背过身一看,是老婆打来的。他犹豫了会接起来,那头传来老婆疲倦的声音。
“我想过了,我们还是离婚吧。”
老邢愣了三秒,搁上电话,呆呆地回过头来看着女店主,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赶紧将钱掏出来放在桌面上。
女店主点清了数目,将钱收好,转过头来看着他,忽然做恍然大悟状开口。
“啊,客人,我刚才没来得及跟您说,您得到一样东西时,就一定会失去一样。但是我不知道您会失去什么。”
老邢啊了声,猛地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他奔出门去看,蓦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儿子的头滴溜溜地滚过街道,滚到他脚下,瞪着眼睛看着他,身子却还被卡在不远处那辆黄色轿车的轮胎下面。老邢没想到,他失去的,竟会是他的儿子。
七.
小玲是个哑巴。
小时候因为保姆的失误,让她无意中吞下了几颗图钉。虽然命捡回来了,可声带也从此毁了,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小孩子时不懂事无所谓,等长大了,小玲渐渐明白了自己与同龄人的区别,性格变得怪异又孤僻起来。
小玲的父亲很有钱。有钱的意思是,钱对于他们只是一个单纯的数字。
小玲自小丧母,父亲身体不是很好,又要兼顾公司事务,对于她的亏欠自然只能用钱来弥补。从来都是小玲想要什么,父亲就会给她买来什么,在家里说一不二,俨然像个女皇。
但即使如此,小玲依旧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冬至过后的一天,小玲一个人上街。街上没什么人,偶尔经过的车辆带着呼啸奔过,卷起一阵又一阵凛冽的风。
小玲走到一家小酒吧门口停下,酒吧的名字叫做有求必应。小玲被那名字吸引,推门进去,酒吧里空空****的没什么人,桌椅板凳凌乱地堆散着,分成一个又一个小圈子,就仿佛刚才有不同的人围着坐在一起聊天,离开之后店主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走到吧台前坐下,过了一会,门帘撩起来,有个带着温和笑容,相貌普通的女人出现在她面前。
“您想要点什么?”女人开口问她。
小玲注视着女人的眼睛,她觉得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忽然心里就厌恶起来。对着女人比划一下,女人点点头,递给她一张纸板。
小玲看着女人纤细的手指,兴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信手在纸板上写下两个字——声音。
女人将纸板接过去看。让小玲感到不舒服的是,女人脸上并没有因此而露出惊讶的神色。
“您想要的就是这个么?”女人开口问她,就好像普通地买卖双方一样真诚。
小玲皱皱眉,转过头看看空着的桌椅,又回过来,点点头。
女店主忽然笑起来。
小玲一愣,往后微微退了退椅子,她不喜欢那女人的笑声,过分清脆甚至显得有些刺耳。
女店主将纸板收起来,转过身取出五六个杯子,逐一填上红茶,然后放在托盘里,递了一个给小玲,托着剩下的几个杯子走到小玲身后的桌椅面前,逐一放下,就好像那里真的有人坐着一样。
小玲看着那女人的动作,混合着头顶上昏昏暗暗的灯光,感觉心里泛起一丝丝不舒服的味道,她抓住手袋,想要离开。
女店主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来,盯着小玲,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
“这个,拿去。”
小玲迟疑地接过那盒子来看,盒身乌黑,泛着一种油腻的光。她看看女店主,再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小药丸,药丸上写着有求必应四个字。
“吃了,声音就有了。但是我要提醒您,得到一样东西就会失去另外一样,您也许会失去一个很宝贵的东西。”
小玲比划了下,意思是问会失去什么。女店主抱歉地摇摇头,回到吧台里。
“不好意思,在您吃下去之前,我也不知道究竟会失去什么。”
小玲觉得也许是自己闲的无聊,也许是被那种气氛感染,也许是常年的积怨太深,总之她一口吞下药丸,取出信用卡刷了下,起身离开了那家小店。
三天过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小玲依旧不能出声,而那件事情也逐渐被她抛在脑后。
父亲在大半年前病发住了院,到现在还是一点起色也没有。小玲拎着父亲给她买来当生日礼物的车钥匙,觉得心烦意乱,决定出门兜风。
她刚拿到驾照,还没有真正上路开过。
她坐进自己那辆黄色的跑车,扭动钥匙。跑车喷出废气,带着小玲驰骋出去。
路上没太多的车辆,天气太冷,人们似乎都躲在家里猫冬。
小玲一路开着,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忽然想起那间有求必应酒吧,决定去找老板算算账。
她将油门踩到底,一路飞驰过去。
远远地,有求必应的门牌出现在视线里,小玲眯起了眼睛,放开油门点着刹车,正准备转弯停下来时,猛地从那间小店里冲出来个孩子。
小玲没有来得及踩住刹车。或者说她已经踩下去了,可车却没有停下来。
那个孩子正正好地撞上她的车子,被狠狠地卷进了车底。
车的底座发出刺耳的声音,猛地停了下来,小玲的头撞在安全气囊上。她瞪大了眼睛,抓过脸去看,正巧看见那孩子的脑袋滴溜溜地从车底滚出来,用一种不正常的方式一路滚到他父亲脚下。
小玲和那孩子的父亲同时张大了嘴,而后她听见两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一声是从那孩子父亲嘴里发出来的,一声是从她自己嗓子里冒出来的。
八.
Amy读完高中后直接进了社会。她身材高挑,长相俊美,属于时下流行的中性美女一族。
在学校时应忙于周旋在崇拜自己和自己崇拜的人中,Amy没有兼顾学业。加上对自己的相貌身材有着自信,她不顾父母的反对,来到G市准备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当真正进入了社会之后,Amy才发现身边有才有貌的同类太多,而且大多背景殷实,不像她这种无头苍蝇只凭一腔热血就妄图到大城市打天下。碰壁无数次后,Amy觉得灰心丧气起来。
前天她给一个杂志社投了简历,可没过多久就听说人家已经找齐了模特,不再多取。
Amy游**在街头,身上剩下最后的一千块,无家可归。
走了许久,正当Amy觉得腰酸背痛之际,她远远地瞥见一个叫做有求必应的小店,看起来是个比较冷清的酒吧,虽然放着很多桌椅,但在这个寻欢作乐的时间里却连一个人也没有。Amy叹了口气,决定今朝有酒今朝醉,敲门走了进去。
小店很空,空得让人觉的有些寒意。Amy抬头看看,店子里没什么灯,光线很昏暗,把她包裹其中,一时间竟有些忘了烦恼。
小店的女老板过来招呼她,给她添酒,虽是大众面孔,却一直笑脸盈盈。Amy看着她,一瞬间好像看到了自家的亲姐姐,心里的委屈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放声哭了起来。
“如果给我一个机会上镜,什么代价我都给!”Amy举着酒杯对着天花板胡乱嚷嚷。
女老板安静地听Amy说完,起身走进里间。过了会又出来,手里拿着个小盒子,黑色的,有一种异样的香味。
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粒刻着有求必应的药丸。Amy奇怪地看着女老板,女老板将药丸取出,递给她。
Amy仔细地看了看那个药丸,在灯光下,那药丸似乎闪着某种不一样的光。
“吃了这个药丸,您想要的东西都会给您。”
“哈?魔法么?”
Amy摇摇头。女老板却执拗地将药丸往她手里塞,眼中的真挚不容忽视。
“您吃了试试,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不如相信我,我不会欺骗您的。”
Amy犹犹豫豫地看了那药丸一眼,再看看女老板,心一横,接过来正准备吃,女老板忽然又挡住她的手。
“您吃之前要想清楚,因为吃了以后,会得到您要的东西,也会失去您原本有的东西。”
“那是什么?”
女老板耸耸肩,目光越过她看了看别的地方,又回过来。
“抱歉,我不清楚。”
Amy想了想,苦笑一下,仰头将药丸吞下去。
“我没什么可以失去的。”
半小时后,Amy从那间小店出来。没走多远,她的手机响起来,拿出来一看,是前天投递简历的那家公司打来的。那头的人说,为了迎合市场对中性美的审美需求,他们决定改换模特,让Amy明天去公司试镜。
Amy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天降好运,捏着电话良久,回过头刚想去有求必应屋向那老板道谢,却发现在她出来之后,那个小店就立刻打烊了。
Amy从此走上了模特之路。在杂志拍摄完最后一期封面之后,Amy和同事去酒吧喝了个酩酊大醉,回到宿舍里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Amy的房间里响起一阵凄厉的呼喊。同事们冲进去看,发现她站在化妆镜前呆呆地盯着自己。化妆镜里是一张被化妆品腐蚀之后惨不忍睹的面孔。
Amy昨晚忘了卸妆,她用的化妆品在今早被检查出含有剧毒。她失去了那张中性美的面容。
九.
男人一直坐在角落里听他们的故事。听着听着,背后透出一阵凉意。
男人是个歌手,多年来在酒吧唱台,可因为长相过于普通,一直没有经济公司的星探上门找他。但男人自己知道,自己的歌声是许多天王级的明星也比不上的。
这样的天差地别让他万分不甘。
这天收工,男人鼓起勇气去了一间小型演艺公司,见到了企划部的负责人。负责人听他唱了一段后,十分惊艳,当即与他签下合同,答应包装他。
男人觉得自己终于时来运转,开开心心地准备出门找个地方坐着喝酒放松放松。
他拐过街角,看到了一间叫做有求必应的小店。
敲门进去,一个长相普通没有什么特征的女人坐在吧台上,微笑着面对着大门口。
那时男人回回头,看了看,店里没什么人,他有些奇怪,难道这个女人就一直这么微笑着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看着门口么?
然而这个疑问很快被心里的喜悦压下去。男人走到吧台前,要了一杯朗姆酒。女人看着他,轻言絮语地问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好事。
男人一兴奋,高兴地差点跳起来。赶紧眉飞色舞地把自己的好运气说给女人听。
说完之后,女人对他笑了笑,说声恭喜,转过身去重新拿酒。
男人忽然觉得女人那句恭喜有些刺耳,好像酸溜溜的,带着嘲讽的味道。
喝了两口酒,女人站在吧台里缓慢地擦着杯子。男人盯着她的动作看,发现女人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会将头抬起,越过他,巡视着这个店面。
男人悄悄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确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些堆放着的桌椅静静地站着,在昏暗的灯光里投下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你一个女人做这个,挺辛苦。”
“不辛苦。您看到了,人不多。”
“呵呵,人既然不多,为什么要放那么多的桌椅?”男人抬起头看了看,指指她身后的吧台,上面放满了杯子和酒瓶,“反正这些也用不着。”
女人手里的动作一停,抬起头看了看他,忽然露出个几近浮夸的笑脸,说了句男人听不明白的话。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着呢?”
男人耸耸肩,将另一杯酒喝下去。忽然,电话响了。他接起来一听,晴天霹雳。
那头经济公司的人对他抱歉道,他现在不能出道,因为公司才签到一个大牌明星,所有人力物力都要用于捧那个大牌明星上。
男人魂不守舍地放下电话,女店主凑上前,神色真挚地问他怎么了。
“我……又被炒鱿鱼了,您就当我刚才说的话是在放屁吧。”
男人呆呆地看着酒杯,仰头喝了口。
女人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伸手握住他的。
“您不甘心么?还是想要出道?”
“那肯定啊,那么好的机会……就因为我长得不行……”
男人抓住头发。
“那如果让您能长得英俊一些,您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女人接着问。
“嗯,任何代价。”男人想了想,认真地回到。
然后女人就笑起来,转过身回里间,取出个乌黑的飘着香味的檀木盒子,打开来,男人看见里面装着粒刻着有求必应四个字的药丸。
女人将药丸举到男人面前。
“吃了我家的药丸,您可以实现一切愿望。”
“哈?”男人不信。
“信的话,您就试试,不是说任何代价都不怕么?”女人眼里第一次闪出商人独有的贪婪光芒。
男人犹豫了会,接过药丸看了看。
“但是您如果吃了它,虽然会得到出道出唱片的机会,却也会失去某些东西。但是抱歉,我并不清楚您会失去什么。”
男人咬咬牙,仰头把药丸吞下去。
“算了,无所谓了。”他这样说。
从那天开始,男人发觉自己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先是鼻子,一点点挺拔,而后是眼睛,而后是嘴,而后是身高和气质。
他一步步按着那女人所说的方向变化着,在人群中越来越耀眼,直至变得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好看。
几天之后男人接到电话,竟是公司高层直接打给他的。说是老总听了他的录音,发觉他是个前途无量的新人,决定花大力气包装他。
男人在公司录完单首新曲,还怀着云里雾里不可思议的感觉往家走时,忽然想起女老板的话,说他会失去一样东西。
想着想着,寒从脚起,男人决定回有求必应问个清楚。
在有求必应的对街,红灯亮起。男人站住了脚,他正上下琢磨着自己到底丢掉了什么时,猛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跟着有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男人抬起头看,看见一个孩子被一辆黄色的跑车碾过,头滴溜溜地滚到对街一个人的面前。
男人张大嘴,发出尖叫。而后紧接着,他终于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了。
十.
房间里几个人的聊天声音停了下来。他们各自得偿所愿,却又各自失去珍视的东西,有了新的所需。而也许他们已经发现,他们所失去的,或者得到的,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种恐怖而合情合理的联系。
一个将脸包的严严实实的女孩子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刚进来,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男人,好奇地开口问他。
“你失去的是什么?”
她的问题吸引了大家的目光,那些人纷纷将眼神投过来,看着男人。
男人盯着那女孩看了看,发现她的脸上有一些露在包扎之外的伤痕。
男人叹了口气,倾身上前,掏出纸笔写了两个字——声音。
尾.
里间的门开了。众人将头回过去。在那种熟悉的昏黄光线中,女店主微笑着走了出来。
“啊,各位别来无恙?”
她开口,房间里一片寂静。
女店主不慌不忙地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吸了口,又吐出来。忽然呵呵地笑了两声,和她门口的风铃一样发出响亮而刺耳的声音。
蒙着脸的女孩站起来,正要走过去,忽然正门拉开,一个女人匆匆忙忙地走进来,越过他们,就仿佛没看到店里的人似的,坐到女店主面前。
女店主为她斟茶,那人摘下帽子,不安地捧过茶杯喝了一口。
“我……我撞死了一个孩子……”那个女人开口。
奇怪的是,她的声音并不像一个女人,听起来低沉而富有磁性。
“是么。”女店主心不在焉地听着。
“你有什么办法?你不是有求必应么?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脱罪?”那女人抬起头,猛地抓住女店主的手。
女店主笑了笑,捧出那个熟悉的盒子递到她面前。女人看着盒子一会,犹豫半晌,哆嗦着伸出手去,抓过盒子打开,迫不及待地抓过里面的药丸仰头吞下去。
男人颤着身子站起来,死死地盯着吧台上的女人。他刚才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女人的嗓子里不断涌出。
那声音曾经属于他。
她的是他的,他的又会变成她的,然后她的又不知道会去给什么地方的哪一个“她”……如此循环往复,周而不绝,不变的只是女老板那张仿佛缝上去的笑脸和没有任何特征的相貌。
男人张大了嘴,好像离岸的鱼,一步一步艰难地想要上前看清楚拥有他声音的人的模样,这个背影如此熟悉,就像那天他在对街,看见的黄色跑车里的那个人。
忽然男人又顿住了脚。他看见女店主扬起下颌,正用一种恶毒的眼神冷冷地看着他,那种感觉就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扼在他的喉咙上。
男人胆怯地停下脚步。
“这次……这次我会失去什么?”吧台上的女人压着声音,颤颤巍巍地开口询问。
忽然,她仿佛是注意到了女店主的目光,猛地将头转过来。男人和她的目光交错再分开,男人惊恐地发觉那个女人竟没有看到自己。
“你别老是这么看着后面……上次也是,明明没有人,却斟那么多杯茶过去……挺吓人的。”
后面的话男人听得不是很清楚。
他只是一直回忆着女店主方才的那种神色,似曾相识,却不敢再多深究。
女人说了好一会,刷了卡,裹紧衣服压低帽子,与男人擦肩而过,离开了有求必应。
女店主转过头来,这才又恢复了那种职业的微笑,从吧台后端出几个空杯子,斟上酒,端过来给他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看着他们。
“回头客才是本店真正的生意来源啊,”女店主有意无意地开口,“不知道各位这次,又想得到什么别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完
只有猫知道
文:香无
还记得你的猫蹲在对面电视机上看你的眼神么?那是在观察你是不是停止了呼吸。
——康妮?弗莱彻。
起.
我的邻居死了,听说是因为心肌梗塞产生的血栓。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把这事情告诉了男友,顺便告诉他街道办事处准备为邻居举行个小小的追悼会,就定在一天后的傍晚。男友往嘴里巴拉了两口,一边嚼着一边抬起头看着我,表情漠不关心。
男友很不喜欢邻居,因为邻居养了只老猫,通体黑色,没事了总喜欢跑到我窗台上趴着。只要男友下班回家,看到窗台上的猫,总会随手拎起身边的东西对着它招呼过去。男友出生在国外,从小接受西方的教育,所以一直告诉我,他觉得黑猫是不详的象征。
那只老猫很瘦弱,皮包骨头,那身毛喳喳呼呼的,就像怎么梳也梳不平顺,干涸的眼睛会长久地盯着某个特定的地方,看多了就觉得渗人。那种怪异的神色和我的邻居一模一样。
邻居是个干瘪老头,属于最早搬到这个地方来住的那一批人。平时看见我,总会躲躲闪闪地避开目光接触,可当我走远,他又会在后面紧紧地盯着我瞧。
我总觉得他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又无法启齿。尽管这样,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来往。
我回想着邻居生前的音容样貌,发现除了知道他姓黄以外,一切都很模糊。我的手臂还隐隐有些发疼,我把袖子往下扯了扯。房间里已经油尽灯枯的闹钟锲而不舍地继续发出让人心烦的声音,滴答滴答没有规律地响着,我决定明天就把它给丢掉。
一.
上帝造人的时候很公平,他赋予了人类完美无缺的头脑,同时也赋予了人类满是漏洞的肉体。而人最脆弱的地方不在头部,在脚下大拇指和二指相接的地方,只需要用针头轻轻地扎进去,推一点空气,脑部就会迅速结出血栓,造成心肌梗塞的假象。
这个小常识是男友告诉我的,他曾经做过法医的验尸官。他说,用这种手段杀人,神不知鬼不觉,就连法医也很难察觉到。
他说的时候我就躺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房间里只剩下滴答滴答的钟响。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告诉我这些时就像电影里的死神,提前预告着对方的命运。
而后来事实证明,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真的充满着预言的味道。
因为我的邻居就是这么死掉的。
邻居没有亲人,生前也没有工作,领着最低的社会保障金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他死后,最悲哀的事情是没有人为他哭丧。
社区在他死后一天,按照惯例要在开完追悼会后,对他进行火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这个社区所有的人都收到了丧帖。
参加追悼会的人不少,很多人包着不吃白不吃,又或者联络感情等种种目的前来参加。
整个大礼堂中回响着社区主任枯燥的声音,那其中还参杂着悉悉索索的闲谈。我的视线和主任接触,很快他又将眼神移开了。
男友没来,我独自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坐在角落里。这个地方视线良好,一眼过去可以覆盖整个礼堂的情景。
有趣的是,我发现除了一直蹲在主任身边的邻居的那只黑猫外,其他人的脸上都没有悲伤这种情绪。
丧饭之后,主任宣布集体默哀三分钟,然后进行火化。
可就在他的尾音消失之前,礼堂里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火化厂的小李。
他跑到主任身边,神色慌张地说了些什么,主任的眉头倏然拧紧,而后抬起脸来。全场安静下来看着他们,过了一会,主任沉下声音。
“老黄不见了。”
沉寂了一秒后,伴随着那只黑猫一声不明所以的呜鸣,礼堂里瞬间炸开了锅。
这几天男友都准时回到家里,有时候甚至会提前。
这种好习惯早在我们交往两年后就被他忘记了,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又对我这个地方兴起了眷恋。
我在餐桌上将白天礼堂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他扒拉着白饭,一口一口地也不抬头,直到最后才擦了擦嘴。
“也许是被猫吃了吧。”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我背后起了个激灵。
“被猫吃了?开什么玩笑。”
“你不信?”男友挑起眼角看着我,“所以我才说不喜欢猫,养什么都好别养猫。我过去在医院那阵,只要一个人长时间被猫缠着,就证明他快死了,百试百灵。”
他喝了口水,回头看着我,难得一见地对我笑了笑。
“我跟你说,那些猫最喜欢缠着快死的老年人,一旦人死了,它们就会在最快的速度里把尸体吃掉,一点骨头都不会剩下。”
我被他说得打了个寒颤,有些恼火地止住了他的话头。他耸耸肩,打个哈欠,回了卧室。我起身收拾碗筷,厨房里空空****的,只有那盏灯悬在头顶,发出暧昧的光。房间里的闹钟又开始滴答滴答地乱响,我捂着有些发炎之后隐隐作痛的手臂,明天一定要把那玩意给丢出去。
二.
不知道社区如何处理老黄尸体的事情,总之一切在经历了一些小小的传言之后,又恢复了平静。速度快得连一天都没用到。
男友最近换了种香水,身上的味道更浓。他从来不知道我对香水过敏,就如同他不知道我会为了他做到什么地步。因为他从来没有在乎过。
我回到家时遇到了匆匆从房间里出来的社区主任。意识到是我时,他就像受了莫大的惊吓,狠狠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急急忙忙敷衍地打个招呼,低着头离开了。
我提着菜开门进去,男友背对着我坐在沙发上抽烟,身上的香水味和香烟味混合在一起,让我作呕。
“主任来干嘛?”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隔壁的事情。”
“尸体找到了?”
“不知道。”
“真奇怪啊,怎么一个死人会就这么不见了……不会是又发现了什么,被警察之类的给带走了吧?”
“我哪知道,你别管这么多。”
他的语气不耐烦起来,我哦了声,识趣地进了厨房。最近家里总飘出一股奇怪的味道,我觉得也许是因为被男友身上那种混合的气息缠绕久了,连鼻子机能都出了问题。
男友还在厨房里吞云吐雾,我洗菜时偶尔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想象着如果我当时没有杀死老黄,现在这个房间将会空旷成什么样子。
手臂上被那只该死的黑猫抓过的地方化脓了,一阵阵撕裂着发疼。我明明打了疫苗,却还是无法止住溃烂,明天得去大医院看看。
吃了晚饭之后,男友说自己要出门一趟。我没问他去哪里,也不问他多久回来。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还在我身边就好。
我一个人进屋,锁好了房门,拉上窗帘。自从杀死老黄后我便被一种深切的恐惧所包围着,有时候半夜被钟表滴滴答答的声音吵醒,会忽然幻妄老黄就睡在我的床底下,四肢僵硬,只有脸上还带着恐惧和憎恨的表情。一双眼睛圆溜溜地隔着床板,盯着我的脊梁……
我猛地打个哆嗦,翻过身。
窗帘拉得很严实,只有屋外的树影绰约地挂在上面,扭扭曲曲变成绳索一样的形状,蜿蜒地爬在那里。
就在我杀死老黄的那个晚上,我回到家里,如往常一样入睡。
半夜里被猫的凄厉叫声惊醒,我才一抬头,便看见老黄家那只黑猫狠狠地将自己的脸整个压在我的窗户上,五官变了形,只有嘴里的牙齿森森然地白着。
见了我,它的瞳孔倏然放大,猛地长大了嘴,一口咬在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声音,爪子也不停地挠着我的窗户。
我吓得几乎无法动弹,过了好一阵,才猛地回过神,赶紧扑到窗边一把拉上了窗帘。
那猫呲牙咧嘴对着我咆哮的样子和当时我弄死老黄后,它扑到我身上咬我时一模一样。就像男友说的要吃得连骨头也不剩似的。
我转过身,用被子蒙住了脑袋。手臂上的伤越来越痛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房间里那种奇怪的味道也变得更加浓郁起来,还有滴答滴答的声音……
三.
男友不在家时我出了门,房间里太空旷,一个人呆着总觉得有些寂寞。自从发生了追悼会上的事,老黄家的猫便不见了踪迹,所以也不用担心出门时会不小心遇上。
我漫不经心地在街上逛着,经过劳力士专卖店,站在门口仔细地看着那些花样百出的昂贵手表时,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听说老黄死了之后,那只猫就一直守在他身边,从验尸到入棺,没有人能拉走它,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那么究竟是谁在这么多天里喂养它的?
“也许是被猫吃了吧。”
男友那句话猛地炸进我的脑子里,我一愣,身后随即响起一连串锐利的车鸣,我胳膊上的伤倏然疼了起来。
手机没有预兆地在包里震动起来,我慌忙地逃窜到路边,接起来,是医院来的电话。
恍恍惚惚回到家里,房间很黑,没有开灯,已经晚上八点了。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手哆嗦的几乎无法抓住杯缘,才喝了一口,便觉得胸口疯了似的痛起来。
滴答滴答的声音还在继续,那股味道愈发强烈,房间里显得更空了,男友依旧没有回来。我烦躁地一把将水杯砸在地上,玻璃裂开,水珠溅得四处都是。
我早应该想到的,无论我为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回心转意,就连我为他杀了人也是一样。他不爱我这件事情,很早以前我就发觉了。而我想,他跟我在一起的最大原因,只不过因为我是一个随叫随到,有小有资本的女人而已。
四.
那天我等了一个晚上,手里捏着医院的化验单,独自坐在房间的正中央。
之前我分不大清楚究竟那些令人不悦的气味还有滴答滴答的声音是真实存在的还只是我的某个病症。可当今天我去了一趟医院后,我忽然发现家里的味道和医院的某个特定角落一模一样。
这也许就是男友拼命使用香水想要掩盖的真相。
从很早以前我就发觉男友和老黄之间有些问题。当我在的时候,他们总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而在极其偶然的某些时候,我发现他们暗地里交换着奇怪的眼神。
我一直没有问及男友的事情,也从不探究为什么他要辞掉法医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因为害怕这会成为他离开我的借口。所以我一直不知道现在的他究竟在做什么。
直到那天他不在,老黄过来敲门,说要告诉我一些事情,我才惊觉他长久以来究竟隐瞒了我些什么。
老黄将我让进家里。才一进门,我就闻见一股难闻的味道。那是一种很难以描述的味道,就像什么食物放得太久,发霉变质了一样。就算及时进行了处理,还是无法消除那种残存的痕迹。
当时那只黑猫就蹲在门边,一边梳理着自己的毛,一边眯着眼睛盯着我们。
老黄做作地让我坐在沙发上,给我端来一杯水。我直接放在了一边,没有喝。直觉告诉我,他今天找我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老黄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我的手,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活不久了。”
老黄叹了口气,抓抓头发,忽然突兀地对着我开口。我一愣,这才抬起眼看着他。他的脸色很差,蜡黄蜡黄的。背部佝偻着,指甲锋利又长,黑瘦的手腕像枯木的树枝一样,仿佛轻轻用力就会折断。
“为什么?”
才问完我就后悔了,老黄就像预谋了很久那样,一直等着我的这个问题。他兴奋地抬起脸看着我。
“肝癌,我还有三个月的命,”他顿了顿,笑起来,“我其实很早以前就和你男朋友认识了,还有主任。”
我心里升起更加不祥的预感,却又无法抑制地听下去。
“你知道你男朋友为什么要从那个地方辞职么?”
我摇摇头。
“因为那个地方挣不了钱!”老黄忽然提高了音量,“被送去法医鉴定的人,尸体早就被破坏得七七八八了,就算检查之后也没有任何用处,只能直接送进火葬场。我觉得这样太浪费了。”
“浪……费?”
我糊涂了,老黄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人死了,尸体的作用可是很多的,你跟我来。”
他说着,对我招招手。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后,穿过长长的没有灯光照射的走廊,一直走到了最里间的房门前。
他微微侧过头瞥了我一眼,而后猛一把推开了门。
房间里充斥着刺鼻的味道,这个家就是被这个房间散发出的味道包裹着。
我跟他进去,他随手打开了灯。再看清楚一切之后,我腿一软,猛一下摔倒在地上。
这个房间和小型的太平间一模一样。接连地面和天花板的巨大铁柜占据了三个墙面,将房间的空间压缩在一起。铁柜被分割成许多的抽屉,每一个上面都贴着标签。
老黄没有来搀我,而且慢悠悠地走到其中一个铁柜面前,猛地将柜子拉出来。
我发出剧烈的尖叫,而后捂住了嘴巴。
尽管早已在进房间之后就想到了,可当真实的情景出现在面前时,我还是无法抑制地作呕起来。
那柜子里睡着一个死人。
黑猫从外面啪嗒啪嗒跑进来,越过我,喵呜一声跃上老黄的肩头。老黄摸摸它的脊背,它撒娇似的蹭了蹭老黄的脸,而后转过头,眼中带着凶狠又狡黠的神色。
我哆嗦起来。
“那些是什么……”
“尸体。”
老黄就像谈论天气似的开口,慢慢回到我面前,不由分说将我拉了起来。他的手劲很大,捏在我胳膊上时就像被铁钳夹住一样,很痛。
黑猫跳下来,绕在我的脚边。我双膝发软,只能依靠他的力量勉强站着。
“都是些流浪汉或者无家可归的老人的尸体,我们三个就是做这个生意的。”
“倒卖器官?”
“不。”他笑了笑,歪歪脖子,“那样也挣不了多少钱。”
说着,他忽然一把抓住那死尸的脑袋,狠狠地往外一拖。尸体摔在地上,只听见哗啦啦一声响动,像是金属着地的声音。
“我们干的是走私的买卖。把手表装在这些东西里面倒进来,然后用四成的价格卖出去。”
“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要死了,我不想再做下去。”老黄放开我,随便踢了地上那东西一脚,轻蔑地看着他,“我想去自首,算是积点阴德。”
“你想把他们都供出来?”
“啊,总不能我自己一个人死。”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我忽然镇定下来了。就像我说的,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那个家伙。
我慢慢站起身,跟在老黄的身后离开了这个房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知道你特别爱那小子,”老黄笑了笑,拍拍他身边的座位,要我坐过去,“长得也漂亮,家境又好,真不知道你被什么迷了心窍了。要是在死前能有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陪着,也不算白活啊……”
他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脖子,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冰凉触觉。我恶心的想吐,而脑子里却更加镇定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男朋友杀过人,你知道么?”老黄的手停留在我的肩上。
我心里一个激灵。这件事情我当然知道,尸体还是我帮着他处理的。当时我们开着车在路上,他喝了点酒,一个不小心撞上个流浪汉。等我们反应过来时,车已经从他身上碾了过去,我坐在车里,甚至感觉到了骨肉分离时发出的那种声响。
我捏紧了拳头,感觉老黄的手轻轻顺着我的背一直往下,在我的腰上来回抚摸着。
黑猫就坐在不远处看着我们,我咬了咬牙,转过脸看着他。
“你想怎么样?”
“你说呢?”
老黄靠近了我,我可以闻到他嘴里喷出来的腐臭的气息。而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老黄睡在我身边,呼哧呼哧打着呼噜。我出奇平静地梳好头发,轻轻开门出去,虚掩了条缝,从自己的柜子里找到一截针管,又默默地回到老黄家里。
他还在睡,黑猫有一下没一下舔着自己的毛。见我回来,喵呜叫了声,很不屑的样子。我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我按着男友说过的那样,将针管扎在他的大拇指上,慢慢地推进去一管空气。
他似乎醒了下,很快就抽搐起来。
我将针管收起来,那只黑猫忽然发出凄厉的叫声,对着我扑了上来。就是那个时候,它在我手臂上留下了这个伤口。
现在我就坐在客厅里,捂着手臂上无法抑制化脓的伤口,听着滴答滴答的声音等着我的男友。
至于老黄,他正安静地带着一肚子的走私手表,慢慢地在我身后腐烂着。这些天一直持续不断的钟表声,那些奇怪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并不是我的幻觉。
五.
午夜过后,我听见门口传来开锁的轻响。我调整了坐姿,捏紧那张化验单子。很快,在灯亮起来之后,背后响起预料之中的抽气声。
男友近乎咆哮般冲过来将我一拳打在地上,气急败坏的样子严重扭曲了他英俊的相貌。
我捂着被揍过的脸,体会着那种火辣辣的痛,抬起头看着他忙乱地收拾着老黄尸体的样子,忽然想笑,然后我就真的笑了起来。
“那次之后,你们又杀了很多人吧?就是为了走私,所以专门挑流浪汉这种没有人会在意的家伙?你早就知道老黄是被我杀掉的?”
他不看我,急匆匆地将老黄的尸体重新裹起来,这才回过脸,神色冰冷没有一丝暖意。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老黄告诉我的。”
我期待他会问我一些具体的细节,因为这表示他还关心我。可他没有让我失望,他只是转过头,耸耸肩。
“你不该知道这么多。”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见体内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可就算如此,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他。只是他的话坚定了我的某个想法。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抚过他的脸。他明显厌恶地往后一退。
我知道,他之所以还留在我这里,只是因为害怕我会将那件旧事说出去。另外,他也需要一个地方安置尸体,一个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有人告发的地方。
他总是拿捏分寸,将我掌握在手中,好像牵线木偶,可以精准预知每一个动作。
那张化验单就睡在不远处的地板上,他没有投去任何关心的目光。我笑了笑。
“你的东西都搬空了,是想做完这一票后就消失么?那我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
“你是想抛弃我呢,还是直接杀掉我呢?”他的身子明显动摇了下,我叹了口气,“你杀了那么多人,想过自首么?还是要我帮你?”
那句话就像扣下了最后的扳机,他脸上的肌肉忽然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他掐住了我的喉咙。
我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划破了他的皮肤。他伸手捂住我的嘴,制止我的呼喊,我咬紧他的虎口,在尝到血腥味的同时,无数的艾滋病毒向他的体内奔涌而去,而他浑然不觉,一味沉浸在杀死我的激越心情中。
尾.
拿到化验单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完了。那只黑猫是艾滋带菌者,它常年跟在和肮脏的尸体打交道的老黄身边,没有适当的消毒措施,只要稍有伤口就会立刻感染。
紧接着,那只猫在看到我杀死老黄时一动不动,却聪明地在我身上留下了致命的痕迹。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个巧合还是它刻意的安排,就像它早就胸有成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给主人报仇那样。
现在,只要我被送去法医检查就会发现和老黄家的联系,稍有经验的警察都不会放过这么重要的线索。我曾经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那个我深爱的男人。
我在死前咬了他一口,就和那只猫咬我时一样。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他,我要自己带走他。
我在死前那一刻知道了猫为什么要吃掉主人。
那是因为它们深爱着主人,却无从安放主人的灵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