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向东有过一次,跟李唐明近在咫尺。他在等红绿灯,绿灯一亮,他正想开车,旁边一辆车呼啸疾驰而过,朱向东眼角视线闪了闪,恍惚看见车上坐的人是李唐明。

望着转眼就飞向前的车影,车上模糊的背影,朱向东迟疑一刻,是李唐明?

随即又苦笑。

他一定太想她,才会出现幻觉,怎么会是李唐明,她是个乖乖女生,不会半夜独自一个人走在街道,更不会像个女流氓那样飚车。

罗新韵不放心,午夜给李唐明拔电话,见没有人听,起先以为李唐明睡着了,但给她打过几次电话,越想越不放心,他过来看她。

还没开到小区,一辆汽车超过他,在黑漆漆夜晚咆吼向前,街道转角,汽车也没有放慢速度,直接就扭转方向盘。

刺破夜空的喇叭声忽然响起,转角小巷里面的一辆卡车,见迎面不顾一切飞来一辆车,喇叭声一阵乱响,几乎在瞬间,那辆小汽车就要撞上大卡车。卡车司机吓得脸色惨白,小汽车仍然没有放慢速度,咆吼着向前飞奔,后面好几辆车吓得停车,司机捏汗骂着。

罗新韵把车缓缓开向李唐明住的小区,刚才那辆汽车在面前哗地刹车,停下。

汽车门打开,一个女人身影映在昏暗街灯。

那憔悴瘦了一大圈的身影,让罗新韵激动得不能自已。

见刚才那个开车不要命的人是李唐明,心几乎从胸腔跳出来,他下车,扬手就给李唐明一个耳光!

“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李唐明第一次见到罗新韵这么脸色铁青,怒不可竭,他对她咆吼,耳膜像被震破,但李唐明心里没有回响,脸颊也没有觉得疼,被罗新韵打偏的脸,转过来,淡淡看罗新韵一眼,锁好车回到楼上。

罗新韵又气又痛,拿这样的李唐明无可奈何。

如果她说话,她跟他吵架,他可以吁一口气。

她就那样望他一眼,走回房间。

罗新韵几乎对李唐明寸步不离,把李唐明的公寓当工作室,把公司事务拿过来做。虽然朱向东跟沈雅文让公司恢复清白,可是,因为之前朱向东给公司的风波,仍有许多焦头烂额的事情需要处理。

工作疲累,他喝着酒,走到李唐明的房间,望着她熟睡的模样,仍然普通扁平的面孔,没有夺人的美丽,不知为什么,现在对于他,却是这么吸引。

他呆视她,吸口气。

早上,他开车回公司,处理完业务,立刻赶去见李唐明。开到半路,前面塞车。街道被拦住,围着许多人。

旁边的司机跟别人说,“汽车都撞碎了,真惨,血肉模糊。”

“一辆奥迪车,居然还想在街道飚车,想飚车换过另一个好的车啊,找个僻静的效外公路啊。”另一个搭腔。

心一窒,几乎不能呼吸。罗新韵瑟瑟发抖,颤着声问,“什么车?”

“奥迪,很旧的奥迪车。”

“是男是女?”

“血肉模糊,哪里知道是男是女。”

罗新韵眼前一黑,按着那颗要跳出胸口的心,拔开人群,趋向前。

一双脚发抖,无力,就要跪下。

人群吵嚷,纷纷摇头,叹息。

“人跟车碎在一起。”

罗新韵想到前面,看个究竟,但风很大,吹得心啪啪响,心里充满害怕,李唐明,他想与她相伴,陪着她到老的李唐明。

脊背缓缓拂过冰凉,牙齿打颤。

心跳得历害,胸口不能承接这样的巨响,脸色灰白。

眼泪簌簌流下,他离那辆撞碎的车越来越近,脚像踩在云里雾里。

脸色成了纸。

他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机会,给自己机会告诉她,他爱她,他爱她!

想告诉她,在他公司就要破产,举目无助的时候,她陪着他,给他讲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没有勇气再走向前,警笛呼啸而来,交通车把这里风卷残云般带走。

一阵风消失。

街道只留有血迹,不一会,水泼过,血迹像一个淡淡的墨痕,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罗新韵给李唐明电话,一边抖着手开车,电话一直拔,直到车终于开到李唐明楼下,电话也没有接通。

他敲门,门铃按了又按,屋子没有一点声音,静得让他站不稳。

他找到门卫,门一打开,他抢进去,冲到李唐明的房间,见她跟以前一样,服安眠药睡得天昏地暗,安安静静待在房间,热泪再次溅出。

也不管她是不是太累,是不是还在睡觉,是不是不能打扰她睡眠,激动抓起她,摇晃着李唐明的肩膀,要把她自睡梦中摇醒。

李唐明骨头都像要散架了,肩膀被捏得酸痛,身子左右摇晃,像风中树叶,头疼。

罗新韵见她醒了,激动拥住她。许久,哽咽着,“唐明,我们结婚,让我们结婚!”

“唐明,我们结婚,你想出国,没关系,我们出国结婚,我们在那里生活,没有人会打扰我们。”他说,“我们结婚,唐明。”拥着她,身体仍因刚才的害怕颤抖不已。

李唐明像听见一个梦在发出响声,自很久没有感觉的心底深处遥远传来,知觉在听到母亲重伤那刻起,就被漫漫大雪封住,冻住,冰住,像与世界隔绝。

罗新韵激动得不能自已,但李唐明听他说完,脸上没有变化,眼晴也是这样呆呆淡漠望他一眼,倒在**,很快就睡着。

罗新韵见到李唐明这个模样,一怔,深深震**。

眼泪扑籁流下。

他相信,李唐明疯了。

她疯了。

他崩溃下来,泣不成声,脸抵着李唐明的脸,热泪从李唐明呆木熟睡的脸上滚过,李唐明模模糊湖中,觉得脸颊热,胸口太沉闷,好像老妈在叫她,又像见到朱向东阴森的笑。

疲累又伤心透的罗新韵,在李唐明床畔睡着。

他搬过来这里陪着李唐明,拿走她的车钥匙。李唐明坐起来,看了罗新韵好一会,手抚了抚他的眉毛,连眉毛,都跟朱向东漆黑如墨的浓眉不一样,眉毛跟他的气质一样温和,柔顺贴在他的眼晴之上。

他真稚气。

以为晚上陪着她,拿走车钥匙,她就不能开车?

老妈的车有时她也开,有着两个钥匙。

她替罗新韵盖上被子,拿过外套,打开门出去。

她在门口坐了好一会,回头望了望罗新韵,关上门。

她深深嗅一口夜晚的空气,午夜的空气染着酒吧的喧哗跟寂寥,她把车从车库开出来,缓缓开上街道。

两边的风景树,在风里拂过来拂过去。

风那么大,树却没有被吹折枝,断裂,连根拔起。

然而人不是树。

经过一个街道,忽然有人在叫她,也不是叫她的名字,只是不停地在路边朝她摆手,打招呼。

“嗨,妞。”男人吹起口哨。

李唐明没有理会。这条街道许多酒吧,小姐站在门口寻找客人,她不停鸣着喇叭,但别人像没有听见,她不得不把车放慢速度,缓缓开着车。

刚才的男人走过来,敲着车窗。

“要不要快乐?”男人问,脸上化着妆,看起来妖艳。

李唐明跟他对上一眼,就知道男人的职业。

“想不想要快乐?”男人妩媚问着。

李唐明没有出声,看着前方,缓缓开着车,绕过喝醉的客人跟小姐,车缓缓从缝隙中找到一条路。

耳边好一会没有声音,以为男人见她不理,无趣走开。

但忽然听得这样一个惊讶声音,“是你!”

“嘿,妞,你的那位容易吃醋的男朋友对你还好吗?”男人对她抛媚眼,感兴趣问她。

李唐明转过头,木着脸。

男人见李唐明想不起他,双手做着手势,解释着,“那天你跟男朋友闹矛盾,走过这里啊,不记得了吗,我跟你说两句话,就被他冲上前二话不说打破嘴角。”嬉笑着指了指嘴角,又对李唐明吹起一声轻挑口哨。

李唐明盯着男人,怔了怔,脸色变了,忽地惨白。

“怎么了?”男人莫名。

李唐明一脚踩油门,也不顾前方有没有人,像逃一般,急忙开车离开,一双手变得簌簌发抖。

两边的人急忙闪过,一边骂。

李唐明流着冷汗,油门踩到底,汽车在夜色中如一架飞机,咆吼着扑向前。

朱向东说,“男人只要想改变女人,就会能改变女人的命运。”世界那么大,每天全球各地有那么多部影片,他却喜欢《坏小子》里的那个男人。男人不帅,痞气,是个哑巴,一无所有,却让他喜欢但看不起他的女大学生成了陪客小姐,成了小姐的女学生,两个人身份平等,她终于爱上他,他们相爱了。

李唐明冷汗沁出,脸在月光下没有颜色。

双手几乎握不稳方向盘,双手一极根蜷起来仍止不住颤抖。

这是这么些日子来,她终于也有了表情,手发抖,觉得冷。

改变女人的命运,主宰她的生活?

朱向东做到了。

只要他想,他做得到!

她以前低估了他,还是低估了人性在环境因素面前的转变,会让人心这么贪婪,自私,可怖。

她没有疯,心像明镜,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清醒。她知道生活,知道真有命运这种事情。知道她的生活为什么会是这样残破不堪。她自己知道。

她知道原因。

汽车越开越快,咆哮着像子弹刺进无边无际黑暗。

她熄掉车灯。

车与黑暗融在一起。

一阵巨响像要把她震碎,砸毁。

她被抛了出去。

风从耳边刮过,她感觉沉重的自己终于能飞起来了,她自由了,轻盈,如一片叶子,没有人再能主控她的生活。

她渴慕已久,心心念念的自由,这么渺茫,这么珍贵。

这一刻,她得到了。

得回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