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蔷领着一行人围着旋转回廊绕了一圈,期间,玻璃房的老人有的傻傻地在自言自语,有的恨恨地在盯着他们,也有的在朝他们招手,不知所以。

黄齐齐纳闷:“你们这个顶层的老人还有探视时间么?会有子女来看他们么?我理解,被放到顶层来治疗,就相当于完全失智了吧?”

“是这样的,”郭蔷站在玻璃房外,“您眼前看到的这个冲我们招手的老人,就是她儿子把她送到我们这里的。平时她唯一的念想就是看儿子,可惜她儿子工作很忙,也没空照顾老人,老人其实很伤心,但我们的医护人员只要一拿出她儿子的照片给她看,她又会很高兴。”

“所以她是一直在等她的儿子对么?”张淼难过,“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不孝顺的儿子,把自己的亲妈丢在这么个鬼地方?我妈要是生病了,我就是把她绑在身边伺候也不能让她在这里受罪。”

宋之涵温声道:“小淼,每个人的选择不同。”

封骋也道:“你现在还没成家,只有父母两个人需要照顾,所以觉得有精力照顾父母,可如果你成家立业了,有了妻儿、岳父岳母,上有老下有小,精力没办法顾及那么多人,就只能把老人放在这里。或许这是他在彼时彼地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

彼时彼刻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宋之涵默然,一言不发。

黄齐齐拍了拍张淼:“哎呀,小朋友,你不在其位,不知其中心酸。珍惜当下,健康平安才是福呀。”

张淼哽咽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郭蔷微笑道:“这位领导不要太难过了,在我们这里,也有很多感人的故事。您看坐在边上的那个长者,她是三年前进到顶楼的,这三年间,她的老伴儿无论刮风下雨,一日三餐都会在家里做好了给她带过来,和她一起吃。长者记忆力不好了,她记不起她的老伴儿是谁了,但她只吃她老伴儿做的饭,每次都说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我们后来问过那位先生这是为什么,他说从他和那位长者恋爱开始,就是他在给她做饭,已经做了快五十年了。”

郭蔷叹道:“本来这位长者病情不那么严重的时候,她的先生还可以在家里照顾她,后来她总是大小便失禁,又到处乱跑,先生照顾不过来,才只好送到我们这里,虽然没办法每时每刻陪着长者,但先生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陪在长者身边,哪怕长者已经将他忘了。这是我们开院以来见到过的最情真意重的一对。”

黄齐齐点头:“确实很感人。”

宋之涵也道:“也很难得。”

封骋听完,看了眼宋之涵,没说话。

参观完养老院,郭蔷又带着封骋、宋之涵一行人去了隔壁楼看研发中心,相对于养老楼细致的介绍,研发中心无非就是一群人坐在实验室里搞研发,实验室的墙根下,摆放着很多笼子,里面有的是小鼠,有的是小兔,都是他们的实验对象。

一趟参观下来,张淼叹了一口气:“如果能早日研发出来治疗阿斯海默病症的药物就好了。”

郭蔷笑道:“这可能是全人类的愿望吧。”

黄齐齐伸手表示感谢:“这趟收获颇丰啊,感谢郭主任,今天杨院长也不在,估计后面我们还要约他的时间,再叨扰一次,聊聊具体合作的事情。”

郭蔷体面伸手回握:“领导客气了,欢迎常联系。”

——

与郭蔷道别后,宋之涵一行坐上了越野车往回走。一上车,黄齐齐就表态了:“这项目有点问题啊。”

宋之涵点头:“确实。”

黄齐齐给了脚油门:“他融资吆喝的最响的其实是药物研发这块,可刚刚这么一看,连临床一期都没到,完全是个草台班子,我看那些研发人员学历也一般,上来就跟我们要30亿估值,开玩笑?”

封骋也道:“但是颐养健康拿到了下一块特批的养老建设用地,他是要融钱再盖一所养老院,我估计杨崇明不想股份被大量稀释,所以就把估值太高。”

张淼啧啧两声:“可不得不说,他这个养老院做的确实是不错,可就是房租太贵了,我看除了顶楼那些不得不住的阿斯海默病患,其他普通房间也没住满人,他的费用预算做的太不好了,感觉现金流随时可能会断掉。”

封骋哼了一声:“搞不好已经断过了,可能又找了谁给续上命了。”

宋之涵眉头微动,想起之前韦兰跟她说过的话。

如果她没猜错,当年杨崇明新盖养老院,就因为手笔太大,花销没撑得住,才找上的宋则渊,宋则渊念及他和宋家的关系,就帮他找了贷款公司借出来钱周转,另一方面,又把这个项目推给了宋之涵,希望能帮他理顺费用预算,帮他实现资本化运作。

可惜,宋之涵还没来得及去看这个项目,宋家就已经变天了,这个项目就一直在千帆资本的项目储备库里,由封骋跟进。

宋之涵微微叹了口气,觉得喉头发疼,她看向窗外,刚刚高度精神集中下还没觉得什么,可现在她放松下来,就觉得头晕目眩了。

大概已经烧了起来。

宋之涵不动声色地把头倚在了座椅枕上,让自己尽量减少体力流失。

“所以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张淼问道。

封骋从副驾驶室看了眼宋之涵:“杨崇明还得再约着见一下,他现在这个养老院怎么样我不管,我只关心他后面的第二个养老院怎么建,乐一需要试点类的养老项目,现在千帆是乐一下面运作最好的私募基金,用它拿下这个项目,对乐一收益最大。”

“行,”黄齐齐拐了下方向盘,“那我们就在这儿多待几天,把这个项目的初步交易结构谈定。”

“不用,你们先回去。”宋之涵不容拒绝,勉强维持声音正常,“杨崇明和宋则渊认识,他现在不见人,就是摆明了想抬估值,上赶着去约他谈肯定谈不下来,要抻一下,你们都先回北京吧。想要把他叫出来谈,还要另想办法。”

宋之涵说的很有道理,刚看完项目,就迫不及待地找人谈价格,肯定会使谈判落于下风。但她忘了,现在这一车的人,只听封骋的。只见封骋吩咐黄齐齐和张淼道:“涵总说得对,你们在前面把我们俩放下,然后就先回北京吧。我们在这里再住几天,要是没什么进展,也就回去了。”

“好。”黄齐齐把越野车停在小旅馆的院门口,“封总,老大,那我们北京见。”

——

宋之涵站在小旅馆的院门口,目送黄齐齐的越野车走远,她几乎力竭,脑子已经一团浆糊,腿像灌了铅般重的抬不起来,可她还装作无事,瞥了瞥封骋:“其实你也应该和他们一起走,你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封骋把目光从越野车上收回,居高临下地看着宋之涵,眸子闪着跳动的火苗。

“还要装到什么时候,非要人烧傻了才肯罢休?”

“……”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宋之涵下意识地转身疾走,可还没走几步,却觉得头重脚轻,像踩了棉花,正要晕倒的时候,封骋的怀抱如约而至。他眉头皱的极紧,伸手去摸宋之涵的头,继而脸色骤变。

“宋之涵……”

宋之涵觉得封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叫她,可她没什么力气回他了,眼前慢慢变暗,她已经没了知觉。

……

——

乐一休闲度假酒店青岛分店,总统套房。

封骋把宋之涵抱起来,往她嘴里塞了颗退烧药,强行灌入温水,宋之涵烧的迷迷糊糊的,药放在嘴里太长时间,她苦得想吐,连水也一起吐了出来,被子湿了一大片,白色的药片已经化了一点,掉在了被子上。

封骋按了按要暴起的青筋,一把将宋之涵抱到侧卧,宋之涵早晨就没怎么吃东西,午饭就更不用说,她四肢冰凉,额头却滚烫,明显是受凉了才发烧的,封骋又用测温枪给宋之涵量了体温,三十八度一,还有持续上涨的态势。

“宋之涵,要么吃药,要么去医院,你选一个。”

宋之涵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睁不开眼睛,只觉得亮的刺眼,抬手捂着眼睛道:“可以把灯关了么?”

封骋关上灯,又把窗帘拉上,屋里的视线暗了下来,他坐在床头,无奈道:“现在可以吃药了么?才三十八度多一点,吃一片退烧药,晚上休息一晚上就好了,你闹什么闹?”

可宋之涵却不听他的,皱着眉头把头别向另一处,一副不愿搭理封骋的模样,又没音儿了。

封骋心中无名升起一股烦闷,可真想发泄出来,又变成了苦笑,他耐着性子又把宋之涵抱了起来,声音温柔了很多:“嫌我烦人就把药吃了,吃了我就走。”

宋之涵窝在封骋怀里,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封骋。

良久,她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