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涵本来就头疼,食欲不好,这下更没兴致吃饭了。

她把碗筷放下,对老板和老板娘微微一笑:“我吃好了,请问这个碗在哪收拾?”

“哎呀哎呀,放着我收拾就行!你对象来了,估计找你有事,快走吧!”

老板娘不知道其中缘由,只客气地让宋之涵放下碗筷去忙自己的,宋之涵道谢后,淡定地从封骋身边掠过:“走吧,今天上午去看颐养,看完回北京。”

封骋跟在她身后:“你怎么确定杨崇明能见你?”

“我也不确定,碰碰运气而已。”

封骋早就穿好了衣服,宋之涵把东厢房的门关上,在里面换衣服,他倚在门外,不咸不淡道:“我听老板娘说,东厢房原本是留给他家新姑爷的婚房,可惜女儿远嫁,新女婿嫌老屋子又破又旧,上厕所不方便,一年也回不来几趟,回来了也不住这儿,住在青岛市里。”

所以老板娘精心准备的新衣、新被、新褥子才没人用,便宜了宋之涵和封骋。

宋之涵穿衣服的手略停顿:“那她算嫁的好么?”

“女婿在广州那边的互联网大厂工作,算是衣食无忧。”封骋垂了垂眼,“你不是对这件事很有主见么?”

宋之涵思绪略浮,半晌才道:“只是安慰老板和老板娘罢了。”

嫁的好与不好的这个好字,又有什么评判标准呢?

宋则渊的母亲生于高门,却郁郁而终,以她的家世,配当时意气风发的宋立泽,不是最好的嫁娶么?

最终却闹剧一场。

让死人不瞑目,活人不安心。

宋之涵迅速在房间里换好了衣服,她开门,脸红扑扑的,封骋微微皱眉:“你脸怎么了?”

“屋里有点闷,可能是热的。”宋之涵不动色声的转移话题,“今天早晨你去哪了?”

封骋抿唇:“去跑步了。”

宋之涵问:“凌晨五点去跑步?你什么时候有晨跑的习惯的?”

“就在昨晚。”

“???”

——

封骋和宋之涵步行约二十分钟就到了颐养健康的门口,封骋跟宋之涵说,今天还会来两个老熟人,宋之涵惊讶抬眸:“老熟人?”

话音刚落,一辆越野车就出现在视野中,车停下,从车上下来两个人,分别是黄齐齐和张淼。

两年未见,黄齐齐一点没变,还是西装革履的潇洒公子,张淼倒是成熟了一些,带着腼腆的笑意,按耐不住激动和宋之涵打招呼:“涵总!”

宋之涵下意识的紧张,连呼吸都停滞了半分,却被张淼一个虎扑熊抱抱住了:“涵总!昨天晚上封总说你也来黄岛了,我还不信!结果你还是惦记着我们呢!”

张淼的拥抱像一个巨大的温暖的降落伞,让宋之涵所有不安和忐忑都安稳着陆,宋之涵觉得有一股暖流汇入心里,她缓慢的抬起手来,拍了拍张淼的后背:“听说你已经升成总监了,做事不要这么毛手毛脚的。”

“哎呀,这不是高兴嘛!”张淼松开宋之涵,不好意思的笑笑,“大家都很想你的!我、周筱萌、杜凯、我们都很想你的!你有空的时候要回来看看我们呢!”

“嗯。”宋之涵轻声道。

宋之涵又把目光看向黄齐齐,他站在张淼一旁,半晌,才颤声微笑道:“老大。”

这一声老大包含太多,宋之涵知道在她离开千帆以后,是黄齐齐咬牙坚持才支撑起所有的业务,她微微颤抖着回应:“黄总,好久不见。”

黄齐齐强忍着情绪没哭出来,还是笑道:“是啊,老大,好久不见了。我们都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们。”

宋之涵嗓子堵了,她勉强镇定,挽出一个笑来:“我知道,你们都很厉害,很努力,辛苦你们了。”

张淼看这个气氛不对,连忙说道:“哈哈,涵总,我们也没那么辛苦,最辛苦的还是封总,他承接了千帆,让所有同事都平稳过渡,安心工作,那段时间,封总真的瘦了好多,还好现在又长回来了了哈哈哈哈!”

封骋:“……”

宋之涵看了眼封骋,没有说话。封骋大概也不想听她说什么。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看着彼此。直到颐养健康的大门走出来一个穿着套装西服的女人,那女人看见宋之涵,热情地上去招呼:“您好,请问您就是颂笙集团的宋之涵涵总吧?”

宋之涵点头:“是我。”

那女人说:“我是颐养健康办公室主任郭蔷,您叫我小郭就行,杨院长今天不在,他嘱托我来接待您四位。”

宋之涵道:“那多谢了。”

——

宋之涵一行四人从铁门一侧进院,先进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偌大的空旷院子,院子里摆了些宜老的器械,有些腿脚好的老人正在器械上锻炼,有些腿脚不灵便的,就坐在轮椅上在一旁晒太阳。

“这是我们的公共休闲区域,”郭蔷介绍道,“上午的阳光好,我们的医护人员会把老人推出来晒晒太阳,透透气。”

宋之涵随口问道:“咱们这个养老院并不是专门针对患有阿斯海默病症的患者,而是普通老人也可以入住?”

郭蔷点头:“是这样的。我们杨院长最初设立颐养健康的初衷就是想供给患有阿斯海默病症的长者,可那样现金流达不到预期,最后就调整了经营策略,也收一些其他类型的全失能失智老人或者半失能失智老人,甚至是儿女不在身边、有主观意愿想要来这里住的老人。”

郭蔷刷开门禁,引一行人进入养老院的正厅:“这是我们的接待大厅,也算是老人室内的休息区域,这边的花花草草乌龟小鱼是老人们自己养的,有的时候我们的医护人员也会帮忙喂养。”

她指了指沿墙设置的护栏和地砖:“养老院内所有的装修都是适老风格,我们在所有墙边都配有医用的扶手,地面也做了防滑处理。”

黄齐齐用脚擦了擦地面,啧了一声:“这装修看起来不便宜啊。”

郭蔷微笑:“这位领导好眼力,我们在装修上确实花了不少费用,目前来看效果不错,入住我们养老院的老人们都很满意。”

郭蔷领着一行人到了一间样板房前,她跟所有人展示着房前的门牌号:“我们会在每个房间门口标注这个房间主人的基本信息,包括兴趣爱好,方便医护人员管理。”她推开房间:“各位领导,里面请。”

一行人客气地进入样板间,明亮的南向一室一厅,进门右手边有个不大不小的洗手间,看起来更像是改装过的酒店样板房,宋之涵问:“这样一间房间,大概多少钱?”

“我们的收费是一个月六千到八千不等,具体要看房型和朝向,如果房型朝向都很好,可能还要更贵。”

封骋道:“青岛这边的人均收入都没到八千,更不用说离退休老人,很多都没有能力支付这么高的费用,你们这边的收费有点高了吧?”

黄齐齐也道:“你们这楼盖的这么豪华又奢侈,估计如果不高收费,恐怕也回不了本吧?”

郭蔷微笑:“这些就是市场部和杨院长的事了,我也没权利决定房间价格,确实也没办法像几位领导高瞻远瞩。”

这是明显的打八卦话术,四人听完,相互对视,心中明白郭蔷的意思,都没再点评,继续由她带着向别的地方走去。

出了样板间,郭蔷用门禁刷开电梯,按了向上的按钮:“我们颐养健康养老院,每一层电梯都需要门禁才能刷开,低楼层是给可以自主活动的健康老人居住,中楼层是给半失能失智的老人居住,而最上面的两层是给阿斯海默病患者居住的。待会儿各位领导上去,看到任何人有异常的举止,都请麻烦不要过度惊慌。”

封骋问道:“你们这个养老院和旁边的研究中心是如何联动的?”

郭蔷道:“已经患病的长者我们会把他们录进系统,实时观测数据,为研究中心做数据支撑和实时反馈,”她微笑解释:“但您也知道,现在阿斯海默病症还没特别好的药物进行治疗,我们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通过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的方式来使长者们远离病痛的折磨。”

封骋:“那在你们看来,什么样子的人最容易得阿斯海默?”

郭蔷:“就我们目前收治的病人而言,女性偏多,年轻时从事脑力劳动者患病概率较大。我们这边收治了很多曾经的科学家、教育家还有艺术家,那些长者都曾经为国家做出过不小的贡献。”

黄齐齐摇头:“我感觉你这个结论不是很准。女性偏多是因为本身女性寿命就长于男性,至于从事脑力劳动者,并不是说体力劳动者得这个病的概率小吧?是因为你们只收治有能力支付医疗费用的,你说的那些个科学家,他们都有这个经济实力来你们这里治疗,至于其他没经济实力的,估计就只能在家治疗了。”

郭蔷微笑:“对,刚刚这些只是我自己的一些看法,但是如果真的家里有长辈得了阿斯海默病症,我们这边还是建议尽早治疗。”

电梯门打开,郭蔷领着一群人上了电梯:“阿斯海默病症的一大特点就是记忆力会减退,患病的人会忘掉很多事情,甚至只记得年轻时的事情,如果没有专人看护,留病患一个人在家,很容易发生危险或者走丢的情况,并且会影响正常人的上班生活,我们院之前入住的一个长者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郭蔷耐心地讲解:“那位长者得了阿斯海默病症后,每到凌晨三点,就会自己走出家门,沿楼道挨家挨户的敲门,敲完之后,什么也不说就走了,搞得长者家附近的邻居叫苦不迭,每天都找物业投诉,后来老人被送到我们院治疗,我们的医护人员通过跟老人的细心交流才发现,原来老人年轻的时候是个邮政员,以前每到凌晨三点就会挨家挨户的送报纸,他的记忆退化到那个时候,还以为自己是邮政员,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后来我们对他进行了疏导,告诉他现在送报纸的时间是上午八点,而且也不用挨家挨户的送了,我们给他找了个指定位置,让他投送,才解决了这个问题。现在老人在我们这里生活的很好。”

电梯门打开,一行人到了顶楼,郭蔷比了个请的手势:“各位领导,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阿斯海默病症的专层,这里收治的全是重症阿斯海默病症患者。”

话音刚落,护士台旁边就有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人佝偻着腰身从他们身边走过,她恶毒地看向一群男人中间的宋之涵,眼神像是要上来把她撕碎,封骋微微侧身,把宋之涵挡在身后。

顶楼的格局和其他楼层完全一样,却给人莫名的压抑感,郭蔷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一直等到那个老女人走到一扇窗户前,猛地向窗户砸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和唾骂后,才示意没事了。

张淼看着那恐怖怪诞的场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郭蔷小声解释:“这位长者早年和丈夫白手起家,共创了家业,可后来丈夫出轨,还让她净身出户,她又咬牙自己干出了一番事业,可惜晚年又得了这个病。”

张淼问道:“所以她看涵总的眼神,还有敲窗户和骂人是……?”

郭蔷道:“她生病以后,看很多年轻漂亮的女生都是这个样子,觉得是她们害的她,至于敲窗户是想逃离这个地方,因为她以为是那个女生把她囚禁在这里,骂人也是如此。她刚到顶楼的时候,打伤了我们三个医护人员,我们一度把她放在了独立的小屋里,以免伤害到其他长者。”

张淼听完唏嘘不已:“这老人家命好苦。”

黄齐齐指向大厅中间巨大的玻璃房:“那是什么?”

和其他楼层不一样,这层明明有个巨大的大厅,却人为修建了一个大的玻璃房,玻璃房里面有很多老人,或坐或站,目光呆滞,神神叨叨,看起来瘆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郭蔷耐心解释:“这是我们的旋转回廊,他们可以沿着玻璃房外面的旋转回廊来回绕圈,消耗掉富余的精力,便于我们管理,也防止他们伤害自己或者他人,而在旋转回廊走完累了的老者,可以进到玻璃房里面休息。”

张淼看着玻璃房里面如同行尸走肉的老人们,已经产生了生理性不适,他小声道:“你们这儿和精神病院有什么区别?”

郭蔷微笑:“在某种程度上,没有区别。”

张淼刷的一下,从背后冒出了一股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