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最厚的羽绒服出了门,宜市的天气其实在春节过后就开始慢慢回温了,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走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

在路边等到一辆公交车,也不知道是通往哪里的,反正人不多,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看着外面繁华的街景,新年的装饰还没有摘下,树上净是红色小灯笼,又俗气又热闹。

七拐八拐竟然来到了捷诚楼下,大家还没开工上班,我想起前段时间辞职后还没回办公室收拾东西,趁着这会儿没人正好去打包。

公司里鸦雀无声,只有我刷门禁卡的“滴滴”声。

办公室还是老样子,我收拾出一小箱东西,准备把门禁卡还到十一层杨桃办公室,走在楼梯间里,心头突然漫上一阵熟悉的感觉。

之前因为VK的事情要辞职,也是静悄悄的没人,那时我来到十一层,看到易屾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办公室里工作。

走上楼,他的办公室正对着我,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人。

我把门禁卡放在杨桃办公桌上,就抱着自己的盒子离开了。

身边一切事物的变化似乎都在告诉我,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活已经很久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这个孩子或许就是步入人生下一阶段的契机,即使我害怕未知的改变,但也比现在一成不变的要好。

我喜欢吃捷诚楼下的奶油板栗,老板让我稍微等等:“这些都凉了,马上再出一锅,热的好吃。”

我常来买,他已经认识我了,边翻炒边问:“来加班啊?”

“不是,辞职啦,不在这栋楼上班了。”

“你不来,我可少了个常客。”

“不会,我嘴馋,肯定还得三天两头跑来买。”

他“嘿嘿”笑了几声,热气腾腾给我装了一包,分量比平时的都多:“好,记得常来。”

我去了最近的小公园,坐在长椅上剥栗子吃,口感沙沙的,一吃就停不下来。

“姜禾?”

我衣领太厚,无比艰难地循着声音转头,原来是汪洋,他一身休闲装,手里提着一个空竹。

我连忙站起来:“汪医生,你在这儿锻炼啊。”

他熟稔地走到我身边坐下:“坐啊,我也喜欢吃这家栗子。”

我把袋子递给他,他顺势剥开吃了:“怎么不买不带壳的?”

“我喜欢自己剥,而且这样炒出来不会太甜。”

“我家就在附近,没事的时候爱出来抖抖空竹,”他的视线转移到我的箱子上:“辞职啦?”

“嗯,手续早办好了,今天顺路进来取东西。”

他撇撇嘴:“易屾那家伙,一不高兴就躲出国了。”

汪洋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也不忌讳,想说什么就说了,我假装没听到:“医生节后复工很早吧。”

他点头:“早,再过两天我就去上班了,你爸情况还好?”

“很好,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

“你脸色不太好,病了吗?”

我下意识低头看向小腹:“不算病,我怀孕了。”

他一脸惊讶,后觉失态,又笑了笑:“那不错,恭喜啊。”

我也算借汪洋的嘴通知了易屾,我不希望易屾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都是没意义的事。

我回家放下箱子就去了我爸妈那里。

我妈在收拾屋子,我爸的病已经进入稳定期,能吃能喝能睡,晚上已经不需要人陪床了。

我妈一见我就大惊小怪:“怎么几天没见就憔悴啦?晚上要不要喝点鱼汤?”

“好,少点盐。”

她忙碌得像一只工蜂,一听我想喝鱼汤,立刻就去厨房处理鱼了,我跟在她背后:“时间还早,你坐下来我们说说话。”

她头也不回:“现在也能说呀。”

“我怀孕了。”

我妈的手僵在半空中,她拿着去了一半鱼鳞的鱼转身,惊喜道:“真的?你可别骗我。”

我捂着鼻子:“好腥,出来说。”

她迫不及待地问我确定吗,去医院查了没,多长时间了,胎儿健不健康。

我摇头:“昨天验孕棒测出来的,还没去妇产科查。”

她看看表:“今天晚了,明天我们挂个专家号,好好看看。浩洋怎么说?”

“我不知道。”

我妈看出了我的表情不对劲,语气一沉:“怎么,他不想要?”

我连忙拍她手背:“挺突然的,谁还没有个缓一缓的过程呀。”

她顾不得生气,又高兴起来:“看你的意思,是想生咯?”

“我觉得既然小孩来了,就顺其自然吧,我不愿意做流产,总归是一条生命,而且在我肚子里,我不想送走他。”

我妈乐得一拍大腿:“这就对了,生下来就给我养,你们该上班上班,也就耽误一年时间,多好的事呀,你爸知道得高兴坏了。”

看她这么高兴,我暂时也忘记了那些悬而未决的麻烦。

她从衣柜里掏出一个大布包,我妈竟然已经备下了她给孩子准备的东西,旧衣服剪成的尿布,小老虎鞋帽,金锁银锁,肚兜,口水垫,乱七八糟一大堆。

“男孩女孩都能用,你摸摸这种尿布,比市面上卖的尿不湿舒服多了,软软的,孩子戴着不上火。”

我们正在闲聊,客厅传来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程浩洋走了进来。

“你们……”他看着**散落着的一大片婴儿用品,话音卡在嗓子里,我妈没说话,低头收拾东西,我把他拉到客厅。

“你告诉妈了?”

“嗯。”

他皱眉:“不和我商量一下吗?”

我有点生气:“可以商量,但我没觉得这跟告诉我妈有什么必要联系。”

他察觉到我的怒气:“回家说吧,在这儿不方便。”

我也不想在我妈面前跟他闹不愉快,就扭头回到了卧室。

三人一餐饭吃得鸦雀无声,我妈丝毫没提我怀孕的事,大概是怕饭桌上程浩洋不好看。

我们下楼的时候,她趁着程浩洋取车,小声嘱咐我:“禾禾,不高兴归不高兴,别跟浩洋吵架,他过段时间就反应过来了。”

我们一进门,程浩洋就问我是不是已经准备要这个孩子了。

我点头:“是,我想了一整天,决定了。”

“你要听我的意见吗?”

“你说吧。”

他又恢复了以往冷静的神情:“这件事,我不支持你,对不起,但是我还是想说真话,我们没有准备好当父母,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还没有搞清楚,时机不合适。”

“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呢?”

“等你工作稳定,我升职的事情也在……”

我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什么意思?”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你只是单纯不想要这个孩子,你早有了确定的答案,只是在努力找原因,支撑你的结论而已。”

“可你知道吗,我们永远不会有真正准备好的那一天。谁的工作又能一直稳定呢,或许明天有一个更好的岗位,你又要辞职跳槽。可我们的能力是足够养一个小孩的。”

他沉默着没说话,我留给他时间,等着他。

许久,他终于抬起头来,正视我的目光:“是,我的确不想要这个孩子,并且不是这个孩子,未来的任何一个我都不想要,这是我们当初结婚时你就知道的。”

我的心脏在急速下坠:“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意思是目前不想,未来的事情说不准,我们已经结婚两年多,现在,也是那时候说的未来了。”

他有些垂头丧气:“是,可我还是没变,对不起。”

“你能说说为什么吗?”

他苦笑:“禾禾,你都知道的。”

“是,我知道,你一路是怎么成长起来的,所以你不喜欢计划和我有更进一步的未来,也不喜欢婚姻里多一个小孩,我都知道。”

“可你知道我吗?因为这些,我一直想给你一个舒服安全的生活环境,不像别的家庭,我们财政分开,小事互不过问,过了两年还是像陌生人,夫妻不像夫妻,情侣不像情侣,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

我越说越想哭,闭起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走到我面前,慢慢蹲下,把我抱在怀里:“对不起。”

“我累了,明天你送我去医院吧。”

“好。”

我感受到他的体温,却不再觉得温暖。

所有人都觉得程浩洋对我好,包括我自己。

可我今天才发现,这个男人从跟我在一起到现在,丝毫没变,纵使我再努力,他也依旧是那个敏感,容易丧失安全感,始终把自己放在首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