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明钦就那么拥了一会,说不清是安慰还是什么别的。
江陆离停在他身前,没有动,却只觉喉间紧缩,连呼吸都是种压抑的忍耐。
那怀抱并不紧,也不热,让人无法分辨隐含的用意,所以推开不妥,接受也不妥,况且,她还有求于人。于是思维就那么吊着,终是等对方够了,才终止这一切。
二人都没喝酒,梁明钦替她拿了包,一起下到地库。
行至车边,扶手感应到主人的存在,亮起白色的光。
“梁总,如果可能,我希望尽快。”她拉开门,半回过身,看着侧后方的人。
“放心,我会的。”依旧是那抹妥帖的笑,仿佛理解她的一切。
之后两天,江陆离每天都会拨周璟时的电话,均是关机,这调查确如杨律师所说,被拉长了。
她在本子上记下目前掌握的信息,在见李处之前,她本以为整个事就是周璟时为了冲规模,接了参与内幕的钱做产品。但现在看来,情况远比这复杂。
孙辉与周璟时说法不一致,但下单记录不会骗人,这产品实际在操作的,就是那个电话背后的人,而那电话,又是登记在周璟时名下,可他,却说不知道。
所以现在有三种可能,第一,孙辉说谎坑周璟时,但是他对周璟时咨询端的业务并不了解,怎么可能将交易拟合得那么好?而且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第二,就是周璟时有意甩锅孙辉,可如果他想这么干,完全可以口头传达指令,何必搞个自己名下的陌生电话徒增麻烦?所以第三种可能,就是两人说得都是真的,这之中是有另外的人,在做局……
江陆离忽然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她合上本子,突然的举报、刻意的线索,仿佛都在为了指向什么而故意铺设。这种扑朔迷离的手法,让她蓦然想到自己之前的经历,还有那一根根断掉的线。
难道,又是那个人……而这次的目标,是周璟时。
江陆离眉心紧拧,这人,到底是谁,与她和他会有如此深仇。
所以第二天上午,她给杨律师打了电话,想同步下自己的信息,再问问有没有好的调查或应对办法。
电话接通,双方刚问了个好,杨律师却抢先说了话:
“江总,很抱歉,我也正要联系你呢。昨天和局里的朋友了解了情况,这个案子的当事人已经请好律师在跟进了,所以我也没立场继续插手。你付过的咨询费我退你,咱们就当交个朋友,希望后续还有合作机会,也希望周先生平安无事。”
“杨律师,这……”
“先这样吧,江总,我这还有个会,抱歉。”未及江陆离再说什么,对方便挂断了。
六月的京城,艳阳似火。
梁明钦那边果然做到了尽快,第二天下午就传来消息,说信托资料拿到了,让她过去宜远一趟。
还是那间熟悉的办公室,茶台上香气飘散,却是他在为她泡茶。
江陆离看着对方递过来的材料,“这是委托人的详细信息,我看了,是家贸易公司,老板的资料也在里面了。”梁明钦边倒茶边说着,“好像也没什么太特别的,总之给你吧,你看后续怎么跟。”
“好,感谢。”江陆离答。
“信托合同你还需要吗?我也让人一并去找了,”梁明钦笑笑,“一会应该就能传过来。”说话间,将茶递到江陆离手边,“尝尝,我泡的水平怎样,跟你还有多大差距。”
江陆离将手中拿的东西放下,“梁总又过谦了。”之后端起茶杯,先闻后尝,“不错啊,这是我给你那茶吧?”
“对,”对方答。
“还没喝完?”江陆离惊奇。
梁明钦指了指角落里的冰箱,“我HK内地两边跑,经常不在,喝得慢,就冰起来了。”
江陆离摇摇头,“抓紧喝,放太久香味就散了。”
“好,”对面微笑,想了想复又开口,“其实,我是有点舍不得,毕竟之前咱们……这些喝完,可能就再也没有了。”脸上显着一种无奈,却也有对前尘往事的怀念。
骨瓷茶杯中余烟袅袅。
江陆离品着口中清香,轻缓道:“梁总,茶,随时可以有,其他的,我就没办法了。”眼神微低,看着手中一抹瓷白。
“理解,”对面笑笑,见她放下茶杯,复又给她添满,“咱们能像现在这样一起喝喝茶,其实,我就很满意了。”眼中是种淡然,却又有一闪即逝的微光,“只是我心里一直想知道,陆离,为什么你就不考虑考虑我呢?”
那语气轻松玩笑,仿佛只是输了游戏的人,最后想讨个说法。江陆离闻言笑笑,“梁总,有些话,如果说得太明白,就不好了。”
“好像,也对,”梁明钦偏偏头,“那算了,你也别说了,我怕我接受不了。”
“不会,梁总,其实你很好,温柔、谦和,又能体谅别人,只是,咱们之间缺些缘分吧。”江陆离抬手,拿起面前小杯,没有喝,只放在指间轻转。
“缘分……”梁明钦也有些叹谓,“你说,咱们缺的缘分,到底是什么呢?”夏日午后的阳光打在他脚边,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江陆离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这人,的确让她挑不出毛病,但又无论如何无法亲近,所以也只能说,“缘分这东西,如果能说得清,那就不叫缘分了。”
她笑笑,目光从梁明钦脸上转开,落在一旁的案几上,那张承载资料的纸放在那里,位置不算太正,露出了桌角和茶台间一抹淡黄的划痕。
江陆离微微一愣,这情景,仿佛在哪里见过。
“呵呵,有道理。”梁明钦笑着点点头,之后看了眼手机,“合同过来了,你稍等。”起身走向办公桌。
江陆离却没有抬眼,一直盯着那一方桌面。
屋中传来打印机的轻响,几分钟后,梁明钦拿了一小打文件回来,却没有坐到方才的位置上,而是绕了个弯,坐在江陆离身边。
“给,”轻轻将文件递上。
江陆离接过,纸上还残留着刚刚打印的余温,她抬手翻看着。却忽然感觉一道热抚上她鬓间,轻执起她垂落的侧发向耳后顺了顺,那触感滑过耳廓、侧颈,下颌……
她突然一个激灵,倏地转头,看着梁明钦淡笑的脸,那手缓缓撤开,下一秒,却落在她腿上,“举报人的信息确实不好搞,不过我还在努力,等我消息。”
江陆离拿着合同的手轻轻颤了下,一片温热透过轻薄布料传入其下肌肤,那手微微动了动,带着一种并不突兀,却又质感清晰的力度。
江陆离猛地站起身,眼眉微蹙地看向梁明钦,“梁总,资料我拿走了,回去还要研究,先告辞。”
“好,”那人依旧云淡风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我送你。”
“不用了,留步吧。”江陆离拿起之前桌上那张纸,一并放入包中,头也没回地就出了梁明钦办公室。
回到车上,那手掌轻覆的感觉犹在,如果说之前的拥抱还能理解为安慰,那今日这个,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与朋友间的关心相连。
江陆离做了两个深呼吸,她感觉很不好,经验告诉她,人的嘴会欺骗,行动却往往真实。所以刚刚,绝不是偶然为之,而是一种刻意的引导,带着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暗示着什么。
她迫使自己冷静,努力将脑中意念集中在一个更重要的点上,记忆被她翻来覆去地搜寻。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那画面,她肯定见过,在什么地方……
忽然,那深邃的眸子睁开,捧起手机,打开与一个人的聊天记录,搜索其中图片,然后点开一张,瞳孔在一瞬间收缩。
那图中也是一张纸,上面方正地书写着“宜远中国聘用意向书”,正是之前王勍用来搞她时发给陈嵩的照片。那纸斜里放在一方木桌上,因为是特写,所以看不清周遭,只在画面右下角的边缘处,依稀可见那木质之上,有一道淡黄色划痕,大小、方向与她方才所见,一模一样。
江陆离拿起手机,拨了程助理的电话,“小程,拜托你件事,联系一下澳洲那边,让人去问王勍,之前他发给陈嵩的聘书,是在哪里看到的?”她一直以为,那是王勍自己炮制的罪证。
对方答了好的,江陆离也发动汽车回了公寓。
到家,她又给程助理追了条信息,告诉他不管几点,只要王勍那边有了回信就通知她。
之后她坐进沙发中,这原本住惯的房间,此时却只觉清冷。目光所及,每一处都带着回忆,却忽然变得可望而不可及。拉了个靠垫躺下,几日积攒下来的疲惫让她闭上了眼,脑中却纷乱难宁。
暗暗的室光中,江陆离顺着那偏颇的思路,试着将过往的桩桩件件串联。聘书、录像、罗渊、跟拍,还有最后那文章,如果都是出自背后一人……即使是种猜测,也让她浑身发凉。
所以清晨六点,当程助理的电话打进来时,她甚至生出一种恐惧。
“喂。”
“江总,问了,”对方声音明快,“王勍说,聘书是他在梁明钦梁总办公室看到的。有一次梁总请他去喝茶,聊产品,桌上随手放着几张简历和聘书,说是刚面试完。之后有个助理叫他,他就出去了一趟。王勍说他正巧瞥见压在下面有一张,露出个‘江’字,他出于好奇就翻开看,正好看到你的名字,就临时起意拍了下来。”
“江总?”不知过了几秒,江陆离听到话筒中程助理在叫她,才缓缓应了声“我知道了。”
大脑被这蓦然呈于眼前的真相撕裂,她记得出事后第一时间,她就问过梁明钦,对方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绝没出过那种东西。而以王勍现在的处境,她相信,已没必要骗她。
所以,都是谎言。
江陆离感到自己双手都在发抖,她和他,什么仇怨?何至如此……
窗外,虽还不到七点,但天已大亮,忙碌的车流、人流渐渐嘈杂出一曲乐章。一切稀松平常,却对一人来说,已经五天,没有见过阳光,亦或月光。
在这无窗的房间中,时间已经变得模糊,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周璟时不知到底过了几天,现在又是几点。他只能从那些问话人的作息中大致进行猜测,所以此时,当走进屋中的人,突然变成那个熟悉的面孔时,他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
“这回老实了?”进来的人拉了张椅子,在周璟时面前坐下,相似的面孔带着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