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璟时出事的第六天下午,江陆离第一次见到了稽查组负责人。
璟江投资,她的办公室中,那人与她在沙发区对坐,“江总,根据我们最新掌握的情况,有些问题,也需要跟你核实下。”
“请讲,”江陆离目光清明。
“这公司日常管理,是谁在做?”
“我。”江陆离答。
“那我怎么看,登记的是周先生。”
“因为我不方便显名,所以由他代持,但我们签过委托和授权,公司实际经营都是我在管。”
对方眼神亮了亮,“哦?是吗?那关于孙辉管的这只产品,你了解多少?”
“这只产品比较特殊,”江陆离微微拧眉,“但你们都是专家,我知道也瞒不住,所以,我就直说了,这个产品,我们只是通道,实际是委托人在操盘,我们只履行基本的监督义务。”
“哦?江总还真坦诚,”对方笑笑,“你们胆子够大的。”
“没办法,为了拿牌照冲规模,大家都懂。”
“呵,”那人扯了下唇,“按你的意思,产品是委托人在交易?”
“对,孙辉负责跟他联系,监督交易和持仓,有情况向我汇报。”江陆离答得坦然。
“向你汇报?”对面人却挑挑眉,直视江陆离,“有意思啊江总,那为什么,我们查到他把持仓明细发给了周先生?”目光中是**的戏谑,仿佛拆穿了什么谎言。
江陆离与他对视半刻,轻轻启唇,“因为那次,我手机正好没电了,又需要看明细,就用了周璟时的电话,我们当时在一起。”
“……江总,你知道,提供假证言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吗?”对方听完,用打量的眼神审视着她。
“当然,”江陆离笑笑,“所以我说的,都能提供证据。”
说着起身,转到办公桌旁,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拿出一份文件,放在稽查人面前。
那人拿起,翻了一遍,“江总,这套文件,我们需要暂时保留,你没意见吧。”
“没关系,我留了扫描件。”江陆离点点头,“稍后我会把公司内部决策文件也拿给你们,包括产品运作的会议纪要。不过,有一点我要特别说明下,这个产品的委托人,我之前并不认识,是一位朋友介绍的。”
“哦?哪位?”对方饶有兴趣地问道。
“信托层的那位信托经理。”她顿了顿,“出于对他的信任,我们才敢接这个通道,所以我建议,你们可以去了解下。”
“这是我们的事了。”稽查人抬眸,“江总,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说这产品是通道,那为什么交易的手机号,是周先生的?”
“这我怎么知道,”江陆离笑,“那个电话是对方留的,正常人会特意去查归属人是谁吗?”她带些无奈地掏出手机,给对方看了下通讯录,那号码的署名正是委托人,“你们不能只凭这点,就认定是我们的问题,毕竟一个手机号而已,如果有人故意而为,也不是不可能。”
“呵呵,”对面那人嘴角微扬,“江总想象力可够丰富的,不过你提到的,我们会去查。但你想说明的,也要提供证据,可不是随便碰碰嘴皮就完了。”说着站起身,“基于你今天的说法,你的电脑,我们也要带回去核查,有问题随时联系你。”
“好的,没问题,”江陆离点头,随手递上一张纸,“这是我公寓的地址,我不在这里就在公司。”
“好,感谢江总配合。”
“不客气。”江陆离看着他们动手,拆了自己的电脑,悄然离开。
然而她知道,即使今天她拿出了协议,将调查引向自己这边,也不过能拖拖时间而已,没有关键性证据,想要彻底翻盘,绝无可能。
而且,如果真如梁明钦所说,周家已经动了心思要拉她下水,那她今天的行为,无异于自杀,所以,她现在就是在赌,一赌她心中对梁明钦的判断,赌他真得会对抗周家对她维护。而第二,便是赌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如果能成,那么一切,都还有机会。
江陆离缓步出到屋外,转而推开了另一间办公室的门。
那屋因为几日无人,有种森森的冷清。她行至办公桌后,在那厚实的椅中坐下,闭上眼,仿佛汲取着什么看不见的温暖。
日光自她身后洒落,被那高高的椅背遮挡,在江陆离身前投出一方阴影。而她就那么靠着,静寂无声、呼吸匀称,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直到日薄西山,窗外彤云美得不可胜收,江陆离才缓缓睁开眼。
手指轻轻动了动,看着放在面前桌上的手机,她做了个深呼吸。而后抬手,点亮屏幕,在一个名字上停了几秒,按下。
“陆离,”响了没几声,对面便接起。
“梁总,”她轻轻叹息,“刚刚,稽查的人来了。”
“果真……”对面也轻叹,“问你什么了?”
“和你说的一样,问了代持的事。”她声音有些缥缈,仿佛被抽干了力道。
“咱们之前说的,你都做了么?”梁明钦问着,语带一点忧虑。
“我……”江陆离犹豫了两秒,“我还没来得及,他们进来就翻了柜子,把协议拿走了。”
对面是冗长的沉默。
“梁总,我现在心里很乱,你晚上有空么?”
“有,”对面回道,“陆离,你不用担心,我说过,不会让你有事。”
江陆离这端静了半晌,“我现在,只想找个人喝喝酒,说会话。”
“好,我一会儿去接你,”梁明钦温柔道。
“那我等你。”她笑笑,自椅中站起,走到窗边。外面是主干道上的车水马龙,一个个光点排着队延伸到视线尽头,江陆离手机撑着下颌,目光幽深,仿佛天边那一抹暗淡的云。
幽闭的房间中,空气因为时间的禁锢仿佛都变得浓稠。
周璟时看着再次坐到自己面前的人,“你说什么……”他皱着眉问。
“你公司股份是代持的,对吧?”那人又是一脸戏谑,“之前为什么不说?”
“因为没必要……”周璟时咬牙,“一纸协议而已,不代表什么。”
对面人却笑笑,“别撅了,周先生,江陆离自己都承认了,公司产品都是她在管。”
“对,但除了这只,你们不要误导她。”
“误导?你说话可要负责,我们没有误导。”
周璟时视线凝在对方身上,“孙辉,你们可以去问他,这产品是谁主导的。”
“我问过了,”那人笑笑,“现在是想听你说。”
周璟时眸光暗了暗。
“一个一个的,都挺费劲。不过没事,你这案子,马上要立了,大不了一起来,咱们慢慢查。”
那人说罢,自周璟时对面站起,眉眼微弯着,显然对这结果很满意。
“等等,”却是身后,传来低沉一声。
他回过头。
“那个电话,是我的。”周璟时压着眼眉,目光死死盯着行至门口的人,“产品也是我主导的,与别人无关。”
“呵,”站在玄关处的人幽幽回身,“怎么突然认了?”抬步走回,“之前不是说,不知道那个号吗?”
“我记错了……”那薄削的嘴唇紧抿,绷出冷冷的弧线。
“记错了?周先生你可真逗,耍我们玩呢?”
“别TM废话,我自己说的,还不算?”
慑人的气势,让那人不禁一震,却又很快缓过神,“算,当然算。哎,问个私人问题,那位江总,是你女朋友吧。”
周璟时没有说话,只盯着他。
那人抱臂撑在对面的椅子上,“挺好,早认了多好,省的牵连人家陪你,也耽误我们时间。”他笑笑,打了个电话,“喂,提流程吧,这边认了。我就说嘛,那么多证据指向明确,怎么可能有错。”
周璟时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已在他那端静止。
对面人说完,讪讪地转回头,“好了,周先生,感谢你的配合。现在,你可以找律师了。”
天渐渐暗下来,直到一丝光都不剩。
晚高峰让赴约之人姗姗来迟,江陆离坐进车中,朝他笑笑,只是那笑是愣挤出来的,不怎么好看。
“没吃东西呢吧?”那人问。
“没有,不想吃。”她答。
梁明钦目光轻转,“辰清,还是去那家吧。”
“好的,”随着驾驶位的人回答,车子也缓缓开动。
拥挤的交通让这一方寂静显得有些冗长,终于,那车自主干道拐下,进入稍窄些的小路,最后,在使馆区附近一间不起眼的小白楼前停下。那楼正面没有窗,只有一扇白色木门,旁边吊着一盏昏黄小灯。
李辰清下车,替江陆离拉开门。她抬腿起身,随在梁明钦身侧,看他与门前一席英式穿着的外国人点了个头,那人恭敬推门,将他们迎入。
这BAR外部看来平平,内里却透着一种沉淀的韵味。
梁明钦带她向里走着,江陆离却在半路停了,“坐那边吧,”她指指不远处的吧台,低调的水晶灯下,大理石台面泛着幽深的光。
“好,”梁明钦笑笑,示意刚刚的人,里面卡座不要了,便随着江陆离,来到那略高的窄桌旁。
两人并排坐定,“水果沙拉,伊比利亚和烤面包,”梁明钦微笑着对BAR TENDER说,又转向江陆离,“吃点东西,免得一会儿难受。”
“好,”她笑笑,眼中映着微光。
梁明钦侧过的头略偏,“喝点什么?”
江陆离却似不愿费心,缓缓道,“你点吧。”
梁明钦笑笑,转回头,“DELAMOTTE。”
“2012吗?”BAR TENDER尽心地问着,显然他是这里的常客。
“08吧,”梁明钦答。
“好的,”吧台中人转身去取酒,一旁的江陆离开口道,“香槟啊……”似有深意。
“怎么?不喜欢?”身侧人转头。
“没有,挺好的,梁总真体贴,”看着摆上来的水果小盘,她插起一块,“08,是个好年份……”笑着将那抹红放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