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的中餐厅小间,刺绣屏风与竹帘掩映,透着一种清淡的含蓄之美。
江陆离和梁明钦相对而坐,“还记得吗,咱们第一次一起吃饭,就是在这儿。”那人微笑着,眸光看进她眼中,有种追忆过往的轻**。
“当然记得,”江陆离也抿唇,“那个时候,多好。”话却是一语双关。那时,至少从她的角度上,他们只是朋友。
梁明钦目光闪了闪,“现在,也很好。”他说,给江陆离舀了一份汤,“吃吧,别光聊了。”
“好。”江陆离低头,看着面前清淡却精致的菜色,夹了一筷鱼腹。尝尝,又将筷放下,“梁总,举报人那边,有进展了么?”
梁明钦也夹动那鱼,“还没,”细白嫩肉放入碟中小碗里,“举报人的保密做得很好,不过,我已找到渠道,这几天或许就能有信。”
“是么?那拜托梁总了。”江陆离笑笑,端起茶杯,示意着喝下一口。
对面人礼貌回敬,目光却停在她身上,“陆离,你之前很少求人。”话音意味深长,“为了他,也是尽力了。”
江陆离放下杯子的手停了停,“要不怎样呢……”是种淡淡的无奈。
梁明钦宽慰地笑笑,“他能有你,真的值了。”
“呵,可这人真到用的时候,才知道谁是真心实意,谁只是逢场作戏。”江陆离摇摇头,道理人人都懂,但只有亲身经历,才知其中那份沉甸甸的酸涩。
“人之常情,”却是梁明钦,隔桌给她添了水,“不过,我一定会帮你。”
那眼神坚定透彻,若不是被她偶然间窥破一角,江陆离觉得,自己真会就这么信下去,直至完全落入对方的节奏。心中冷笑,却被表面一抹真挚阻断,“梁总,”她犹豫着抬脸,“这声谢,我好像说过太多次了。”
对面却是浅笑,“那不如,就不说。”
江陆离静静看着他。
梁明钦让进来添水的服务员将鱼分了,分别盛在两个碟子里,屋中再次安静时,他又接着方才道,“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眼中忽然添了一份正经,“不过陆离,我还真有个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梁总请说。”
对面犹豫了一秒,“我看过你和璟时这公司的股权结构,你并没有股份。”
“对,”江陆离答,“不过后续我们有安排,会转给我一部分。”
“是吗?”梁明钦嘴角微抬,“那我想问,你们是不是签过代持协议?”
江陆离闻言,眸色忽然暗了暗,“梁总什么意思?”
“果然。”那端与她对视,“陆离,我不得不给你提个醒,你全心全意对别人,可不一定别人就不动歪脑筋。那份协议,包括相关所有资料,我建议你尽快销毁原件。”
“为什么?”江陆离闻言,眉头紧蹙。
“我昨天从内部得到消息,说这份文件的电子版已经作为补充证据传到了稽查那里。”梁明钦答。
“这有什么问题么?”她却不解,“文件确实存在,是为了规避我的竞业期签的,跟这次的事有什么关系?”
梁明钦却没有笑,“关系可大了。陆离,你想,这协议如果被坐实,就意味着,公司所有经营管理都是你在负责,璟时就可以与这边完全切割。”
“所以呢?他就可以与有问题的产品隔离,违规也就不存在了?”
“是的。”梁明钦点头。
“那这很好啊,”江陆离目光明亮。
“对,这对他很好,可对你,很不好。”梁明钦看着她,“他可以凭借这个铁证一推干净,而你,却没有什么能证明自己对他的事不知情。”
江陆离瞳孔微缩,似是明白了什么,“可是,孙辉已经说了……”
“口供,随时都可以改,何况,那是周家。”
看着对面哑然,那声音复又开口:“所以陆离,尽快销毁协议,接下来几天如果有人找你,什么都不要认。”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周家为了捞周璟时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你绝不能去当他们的炮灰。”那人隔着桌子,轻轻攥了攥她的手。
江陆离倏然调正了目光,手在那包裹中微微僵硬,却没有躲开。
后半程,她吃得心事重重,梁明钦不时宽慰着,却见她着实无心,便提议送她回去。
江陆离没有反驳,只静静跟着他,“你回公司,还是回家?”对方问。
犹豫了两秒,“回家吧。”她答,声音中是无限的疲惫。
来到梁明钦车边,他绅士地替她拉开门,江陆离坐进里侧。今日司机不是之前的曹师傅,而是李辰清,见她进来,恭敬地问了句“江总”。
江陆离却没有回答,只靠在座位中,扭头看着窗外。
关门声响,车子缓缓发动。
“梁总,我觉得,他不会。”半晌,传来江陆离单薄的声音。
“我也希望,他不会。”旁边人应着,“不过,我会让人在里面盯着,即使万一,人证那边,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做手脚。”那人转过头,覆手在她垂于座椅的纤白之上,“陆离,我之前说过,只要你过得好,那我退出。但是……如果有人想害你,”莹亮双眸在镜片后面微微泛光,“那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有力的手轻握,传递着一种坚实的鼓励。
午后日光毒烈,正晒在江陆离一侧,她感到身体微微动了动,是让那手拽着,向右靠了几分,进入阴影之中。
回到公寓,江陆离给杨律师去了电话。
“委托人那边,目前没有什么突破性发现,”对方如实道,“那人自和周先生见面后,就去了外地,可你给我那个电话的轨迹,一直在京城。”这的确不是个好消息。
“不过,”杨律师又开了口,“关于委托人和宜远,倒是有点发现。”
“什么?”江陆离急忙问。
“我查到委托人名下有家公司,不是投信托的那家,几年前和宜远集团在大陆的子公司有过纠纷,案值还不小,二审判委托人败诉,但一直拖着没执行,前一段,却突然和解了。”杨律师说,却又疑问道,“江总,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查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杨律师,除了你刚刚说的,还有其他交集吗?”
“暂时没查到了。”
“好的,麻烦你继续再跟跟,有消息随时联系我。”江陆离语调低低的,隔了几秒,又似突然想起什么,“杨律师,你刚刚说,查了委托人电话的轨迹?”
“嗯,”杨律师应着。
“你和运营商的人很熟?”江陆离问。
对面迟疑了两秒,“有个朋友,不过,这种私下的查询只能辅助,做不得正式的证据。”
“没关系,”江陆离轻松道,“那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去查一下他的通话记录。”
“……”
“如果不方便给我,我去你那边看。”江陆离诚恳道,她明白律师的顾忌,但她只是要确定一些事,并非要以此为证。
杨律师又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同意了。
江陆离道了谢,挂断电话,目光沉黯。果然,这里面有宜远的痕迹,而且,是债务的抵消。
这逻辑再通畅不过,所以她目光一转,又重新拿起手机。
“喂,徐少吗,我是江陆离。”
“江总?”对面显然略感突然,却正好问起了周璟时,“老周那边,怎么样了?”
“不太好,一般配合调查,不会这么长时间。”
“靠,”徐林杰低咒,“难不成真有什么事,他不应该啊。”
“我也觉得不应该,”江陆离沉沉道,“所以,想麻烦徐少帮着办件事。”
“什么事?”徐林杰问。
“这次出事的产品,客户是个信托,我怀疑那个信托经理有问题,所以想麻烦徐少帮我探探口风。”
“怎么探?”
江陆离略停,“我一会把联系方式发你,你就说是宜远的梁总给你介绍的,想咨询咨询近期有没有好产品。”
“梁明钦?”徐林杰认得,还一起合作过项目,可这事,怎么还能扯上他?
“对,”江陆离语气肯定,“你听听信托经理怎么说,最好能套套宜远是不是在那边买过产品。”
“好……”徐林杰勉强答应着,却还是禁不住好奇,“这事,和宜远还有关系?”
“或许,”江陆离说,“但我也不肯定,所以才在查。”
“行,你等我消息吧,还有什么我能帮的,尽管说。”徐林杰痛快道。
“好的,谢谢徐少了。”
“别客气,自家兄弟的事。”
之后江陆离把电话发了过去。她脑中勾勒着一张图,如果最终委托人和信托经理都与宜远有关……那这一整盘棋,从很早前,便开始了。
那一下午,她想了很多,直到晚些时候,徐林杰来了电话,说那人确实认识梁明钦,宜远也在他那儿买过一些产品,偶尔也做配资。
“所以江总,到底怎么回事?”徐林杰最后问道。
江陆离坐在沙发中,茶几上摊开着她那个暗红色笔记本,“我怀疑,”她说,“有人给璟时下套。”
“下套?谁?梁明钦?”对面疑惑更胜。
“嗯。”江陆离应了声。
“他?为什么?”徐林杰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我们之前还合作过项目,都挺好的呀。”
“或许,人会变吧。”江陆离幽幽道。也或许,人从来就没变,只是他们,太傻。
“可你怎么知道是他?”徐林杰又追问过来,这两方,看着八竿子都打不着。
江陆离静静举着电话,徐林杰的疑问,她无法解释,这其中牵扯着太多的前情因果,若是单看这次的事,目前所有的发现,不过是逻辑链上的巧合,而证据链上,则是一片空白。
“目前,只是我的猜测,”所以她说,“我会继续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再麻烦徐少。”
“行,”对方应了,二人挂断。
此时已近傍晚,但夏天日头长,天还大亮着。
江陆离自沙发中起身,电话又拿在耳旁,“喂,罗总,你下班了吗?”她问着,“那我去找你一趟,好,一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