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陆离坐在她西向的办公室中,颈间已不怎么疼了,却还留着淡淡痕迹。
她向椅中靠了靠,那人说,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对她上心了。是么?江陆离唇边扯过一抹笑,她终是活成了大大的笑话,把自己卖了,数好的钱却被对方悉数扔回脸上,一片一片飘散。
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童话,野天鹅。而她,正像那不能开口的主人公一般,藏起真相、默默编织着缥缈的可能。唯一不同的,她不是公主,没有默默为她流泪的小哥哥,也没有围着她的小耗子和画眉鸟,一切的一切都只有她自己。
视线移回闪动的电脑屏幕,梁明钦发来消息,说中午有约,不和她一起了,她回了‘好的’。
自从生日那晚后,那人的态度就变得有些若即若离,时而温情一如往日,时而又退入他幽深的自我世界中,让人看不出在思索什么。一如这次周年庆,她以为周璟时的出现又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可到目前为止,除了当晚那冷冷的几句话,便再无其他。
江陆离抬手,在新开的对话框中敲下一行字,“路总,我跟梁董打过招呼了,借你人用几天。”她这周准备带着股权部的Eric出趟差,把她之前看好的项目都走一遍。一来表示公司的重视,二来既然准备拿人,就要把最好的资源抓在自己手中,而三来……她看看窗外,自己手中这虚幻的披风,需要虚实来编就,每一下针法都在那双精明眼睛的注视下,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偏差,所以,她需要足够的耐心,甚至是刻意的弯路。
下班时,梁明钦来了她这屋,“怎么,要出差?”他问,想来是路总找他说了。
“嗯,之前跟你提过,几个股权项目不错,我想走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跨部门的机会。毕竟来都来了,总要干出点什么给梁总长长脸。”她笑笑,话说得含义丰富。
梁明钦在沙发上坐下,“打算去几天?”
“四五天吧,”江陆离答,三个项目,三个城市,应该够了。
“好,让辰清一起吧。”他终是说。
江陆离笑笑,“怎么,梁总,怕我又去幽会谁?找人盯着?”
对面抬起头,“不是,怕你在外面不安全,辰清酒量不错,也能替你挡挡。”说得在情在理。
江陆离看了他几秒,“有李助理也好,做事周全,谢谢梁总关心。”之后她起身,关了电脑,“走吗?”问他。
“走。”梁明钦从沙发上站起,“Roseann,”忽然又停下,“晚上我叫了韩sir过来,好久没锻炼了,一起吧。”
夏夜幽静虫鸣。
下沉层的健身房中,江陆离见到了韩SIR。那人看看她和梁明钦,开始一愣,随即几分了然。
这也是江陆离第二次近距离看梁明钦训练,依旧的不急不躁、落点精准。
休息间隙,韩SIR随意地问起梁明钦,“你练了几年了?”
他笑笑,“三年。”
“怪不得,”韩SIR应着,“基础挺好的,之前跟谁学的?”
梁明钦脱了拳套,活动活动手指,“HK一个老师,水平很高,教我浪费了。”半开玩笑道。
韩SIR也笑笑,“教你们,都是浪费!”话说得直接,道理却没错。随后起身,调动二人又开始了下半段的练习。
两个小时下来,运动量着实不小,待到结束时,时间也已不早。韩SIR换了衣服也没多留,梁明钦就安排车把他送走了。
健身房中就剩两人,江陆离也脱下拳套,喝了几口水,便准备回房,她明天还要出差。
“Roseann,”临至大门,背后有人叫她。梁明钦最近用这英文名越来越多,想来是他们HK的习惯。
江陆离停步回头。
身后人站在黑茶色的玻璃前,“早点回来,我想你。”是忽至的语重心长。
江陆离瞳孔一缩,这话温情依旧,可梁明钦眼中透出的情绪,却是她从未见过的,仿佛经过什么彻底的思索,而做出了改变。
她在那不同往昔的注视中停了两秒,淡淡回身,出了这屋。
第二天一早,梁明钦如平日下到餐厅时,江陆离已经走了。
他行至餐桌边,坐下。李姐端了早餐上来,“江小姐六点半就走了,”她说,“梁少,按你吩咐做了糯米鸡和白糖糕。”
“好,”梁明钦低头看看餐盘,“李姐,”他忽然开口,“以后在我面前,叫她Roseann。”
李姐明显一愣,半晌却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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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区一处破旧的二层小楼中,一个女孩瑟缩着靠在墙角。
对面一张有些斑驳的木椅子上坐着一人,“小旭,你跟我几年了?”是低沉的问话。
“璟少……我错了……我一时糊涂……我……”那女孩已经快哭了,有些哽咽地发着抖。
“回答问题。”那人没什么表情,却森冷得可怕。
“六……年……”女孩颤微着答道,眼神瞟了这方一下,又马上转回。
周璟时唇角动了动,“六年?”似在品味,“我有对不起你吗?还是哪里对你不好?”
“没有!没有!璟少,你对我很好!”对面有些焦急地回着。
“呵呵,”周璟时笑笑,“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图什么呀?”他从椅子上幽幽起身,向前走了几步。
那女孩吓得连连后退,“不是那样的,璟少,我也是没办法了……我爸……”她躲无可躲,两只手使劲扒着墙,“我爸胰腺癌晚期,从小是他一手拉扯我长大,我不能看着他……那人说,可以帮他安排国外最好的治疗,我实在没办法了,才答应他们……”她将头也靠在墙上,“璟少,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看着他死啊……”
周璟时在她身前两步处停下,阴影挡住那身躯,“你可以跟我说的。”
“是……是我一时糊涂……那人联系我没多久,就把我爸送去国外了,然后逼着我行动……人在他们手里,我不敢不听……”
“你也可以告诉我。”周璟时声音没有起伏,背光中的脸看不出情绪。
“我……”眼泪自那姑娘眸中流出,“对不起……”只一直重复着。
“谁联系的你?”周璟时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拿出她的手机递到近前。
小姑娘颤抖着接过,翻出一个号码,“这个……”
周璟时拿过一看,眼眉微微抬了抬,这号码,“知道叫什么吗?”
“名字不知道……”她抽噎两口,“只从我爸那听说,外人叫他CHEN。”
“那谁和你对接的?”
“也是这个人,我只见过一次,后来都是邮件联系。手机……手机也是放到他指定的地点,我就走了。”说完慌张地盯着身前人。
“手机?”周璟时笑笑,“你偷的?”
“对……拿了你书房不用的那个……”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周璟时微低着头,仿佛在思考什么。
半晌,“小旭……”他缓缓将头抬起,“你本来是个好姑娘。”悠然的声音仿佛深夜中的呓语,让人牙齿颤抖。
“璟少,你原谅我……求求你……有什么补救的方法,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是面前哀伤的乞求,但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原谅。
“呵,”周璟时笑了,“补救?可以,”他举过电话,“打给他,告诉他你临时有事,不去M国了,总之,说得越久越好。”
“好……好……”小旭颤抖着接过手机,按下那个电话,仿佛是生命中唯一的希冀。
然而,已关机。
她不相信般又拨了一次,同样。低微地抬眸看向站起身的男人,“璟少……要不我明天再试试……”
“不用了。”周璟时回身,走到门口,“小旭,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没有例外。”说着推开门,消失在夜色的幽暗中。
身后屋中传来隐隐的哭叫和乞求,周璟时下了楼,上了门口一辆车。“一会儿送她回家,然后,就报警吧。”
“好,”前座人说,“之前带她上艺廊逛了一圈,都录下了,玉镯也提前放她住处了,放心吧。”
“嗯,”周璟时应声,而后伸伸腿,“刚刚她打那个号码,把半年的通话记录都调出来,一个一个查。”
“好。”
“委托人那边呢?”
“出国看儿子了,一直没回来。”前座人说着。
周璟时哼笑一声,“再等等,不行就让那边去找吧。”他看看窗外飞驰而过的夜色,不急,慢慢来,一个也跑不掉。他舒服地靠在座位中,又轻轻抬手,拨出一个电话,“喂,小程,科信部那个基金,确定宜远联系介入了?”
对面应该回了是。
周璟时笑笑,“知道了,璟异的材料快点准备。”圆月自云层中透出一角,照在后座人完美的轮廓上,江总……那薄唇微微向上抬了抬,咱们还真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