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城是两天后的下午，前几天一场小雪后，路面仍旧湿滑，但天色放晴，空气十分清新。
周承渊去研究所整理了些问话需要的材料，送韩璃先回她奶奶家了。
他的枪伤虽没有痊愈，但也好得差不多了。尽管心里不太舍得，他还是直截了当拒绝了韩璃要继续留下来的请求。
“那初七我来找你，我们一起去鸿超哥那儿。”韩璃临走时依依不舍地说。
周承渊说，“我问过鸿超了，你应该不能来。最多在刑警大队门外等着，与其这样还不如待在家里，等我结束了之后去接你。你也好好休息，多陪陪家人。”
他似乎是在等谁的信息，隔一会儿就要看看手机，心神不宁的样子。
“可是……”
“听话，别来了。”
韩璃想问他为什么感觉很焦虑，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回家的两天，两人全靠视频和语音联系，几乎24小时都保持通话状态，就算周承渊在忙，韩璃也不许他挂掉电话，听着他在电话那一端安安静静敲击着键盘。
初七一早，许鸿超天刚亮就来周承渊家把他接走了。
“小璃怎么没来，她不是一直闹着要跟过来吗？”许鸿超边开车边问。
“没让她来，又不能旁听。”周承渊说。
许鸿超笑笑，“坐在队里喝杯茶也是可以的嘛，她一直向往刑警大队，来看看也好。”
“算了。让她在家等着我吧。”
许鸿超一顿，“你是怕……”
“什么都没怕，只是不想她也像我们这样，时时刻刻卷入其中。”周承渊打断许鸿超，“偶尔我也希望她能短暂地喘息片刻。”
“哦~~~”许鸿超拖长了音调。
合着又是一嘴狗粮。
嘴贱又八卦，干嘛非得问他啊，呸呸呸。
两人到了队里，队长亲自来迎接周承渊，面上笑嘻嘻的，和任何一个和蔼亲切的中年大叔并无两样。
“周教授，欢迎你来，快坐快坐，小许快给周教授泡茶。”
“啊我不……”周承渊刚要开口，被队长一把握住了手。
“欢迎欢迎！”
周承渊在心里叹了口气，“嗯，也多谢您特批我过来旁听。”
“应该的嘛，”队长笑出声，“这个案子上头太重视了，很多专业方面我们也确实需要个像你这样可靠的教授协助指导，之后还得费心你多过来几趟，给我们科普科普鸟类方面的常识，哈哈哈哈。”
周承渊勉强勾唇一笑，勉强坐在了接待客人的沙发上。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队长终于起身离开了。临走时他嘱咐许鸿超一定要照顾好这位研究所请来的临时顾问。
看着他转身进了办公室，周承渊这才舒了口气，赶紧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消毒湿巾，反反复复擦拭被他握过的手。
“你们队长，还挺热情的，跟我想的不一样。”周承渊说。
许鸿超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他啊，老狐狸着呢。你别看他这个样子，很有一套的，厉害着呢。年轻时候还干过卧底，兄弟们都挺佩服他的。对嫌疑人像阎王似的，特别吓人，你又不是嫌疑人，没必要对你板着个脸吧。”
周承渊笑了笑，没有说话。
离约定审讯的时间还有一会儿，许鸿超最后嘱咐他。
“你是作为鸟类方面的专家特批去旁听的，虽然关于鸟的事肯定不会问多少，但是这个幌子也得维持像样，所以多余的话你不要问太多，交给我就好，有什么需要我问的，你现在告诉我，一会儿我直接问他。”
“我知道。”周承渊扶了扶眼镜。
他无视了桌上刚才许鸿超被逼无奈泡好的热茶，接过他递过来的瓶装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
“还有半小时，你要累的话坐我工位上等等，我过去看一下。”
周承渊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他看着许鸿超远走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手机。
韩璃很久没有回家吃饭了，奶奶生怕她饿着，连续几天都填鸭似的喂她，她一直处于每顿都严重吃撑的状态，现在她正在硬塞一碗红豆豆浆。
哎，这几天的吃喝抵得上她大半年健身了，又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什么表情，苦大仇深的，让你奶奶看到又要不高兴。”
“早啊老爸，”韩璃立马变脸，笑眯眯跟韩雪涛打了个招呼，趁奶奶不注意凑过去，“这碗豆浆，您帮我喝了吧，我都快吐了！”
韩雪涛回头看了一眼厨房，赶紧把韩璃的碗接过来，三口闷掉，又赶紧把碗递回去。
因为喝得太猛，他被呛到了，咳嗽了几声。
“你怎么啦？感冒啦？没事吧？喝袋板蓝根？”韩奶奶闻声赶来，问道。
韩雪涛挥了挥手，赶紧转移话题，“小璃你今天就走了是吧？我等会儿就去店里了，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嗯。”韩璃点点头，“我元宵节回来，爸，您不是改装了一辆新摩托车嘛，我一直没时间骑，下次让我去店里骑骑吧！”
“骑什么骑！一个女孩子，不是打人就是骑摩托，当心没人要！”韩奶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韩璃回以白眼，“您少操点儿心啊，我且有人要呢！”
韩雪涛喝了一口豆浆，“等天儿再暖和点儿吧，我看说过几天还要下雪，太滑了路上，也不安全。而且，那摩托三天两头坏，不知道哪个零件出问题了，前几天我又去配件市场淘了一次零件。”
韩璃扫兴地撇撇嘴，“您这技术也太不稳定了吧。”
“本来我想问问一起装摩托的朋友，他还挺专业的，但是他微信不回，电话也停机了。”
韩璃一怔，抬起头，“哪个朋友？”
林煜文比照片上还要瘦小，他垂着眼，无精打采的，一副认命了的样子。
许鸿超和另外一名同事对视了一眼，开始审讯。
周承渊坐在他们身边，冷着脸一言不发。
“想好了吗？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许鸿超面上没有一丝笑容，语气像刀子般尖锐，十分有威慑力。
周承渊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以前他总说自己是队里最会审讯嫌疑人的主儿，还有个“冷面修罗”的诨名，周承渊都觉得他在吹牛，不相信，这回亲眼见了他的讯问，有些信了。
这家伙，和平时那副混不吝的讨厌样儿完全不一样。
林煜文瞄了一眼周承渊，没有说话。
“你的繁育基地被掀了个底儿掉，到现在都没有人来捞你，凤凰把你当弃子，你还保着他？”许鸿超声音不大，可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湖而入的石子，沉闷地敲击人心。
林煜文还是不开口，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我要是凤凰，知道你这么久都不撂，应该挺感动的。你要是出去，我肯定让你接替薛宁那个位置。”
听到这个名字，林煜文抖了一下。
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么茫然，聚起了光。
许鸿超轻轻一笑，眼底没有笑意，“怎么，认识薛宁啊？”
“不……”
他打断林煜文，“那我免费再奉送你一个消息吧。薛宁他死了。”
林煜文的瞳孔微微一收，惊恐地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许鸿超，“你、你说什么？他死了？！”
“是啊，死了，两个月前的事吧。被步枪击中，埋在了安岭上。发现的时候面目全非，尸体烂得一塌糊涂，全都是尸虫，那场面，啧啧，实属不体面啊。”许鸿超添油加醋地描述着，故意压低声音。
林煜文的身体开始颤抖，脸刷一下变得惨白。
“他可是凤凰最相信的人，结果呢？尸首到现在还放在我们这儿，被开膛破肚做了尸检，根本没人认领，忠诚了这么多年，到头来都不能入土为安。”许鸿超的声音像陡然在耳边放大了，“林煜文，你这么保着他，也想落得个跟薛宁一样的下场吗？”
“不、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他死了关我什么事啊？！”林煜文慌了，两只被铐着的手在桌子上胡乱挥舞着。
许鸿超定定看着他，“谁说是你杀的？我是说，你应该知道是被谁杀的吧？毕竟，薛宁，是替你死的。”
林煜文整个人倏地抖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滑落至腮边，他瘫在椅子里，仿佛被抽干生气。
韩雪涛端着碗嘬豆浆，“你好像见过一面吧？就夏天来店里装摩托的那个王超，我不是跟他很投缘嘛，就加了个联系方式。”
韩璃皱了皱眉，“你联系不到他了吗？”
“嗯，”韩雪涛点点头，“不回我。正好在市场上碰到之前介绍给王超的那个卖摩托配件的朋友，他说不久前还见过王超呢。不过不是在市场里，是在别的地方，叫了几声，人家回头看了他一眼，压根就不理他了。”
王海祥竟然又回安城了？！
韩璃等着韩雪涛往下说。
“想来也是，人家是做大买卖的大老板，用我们的时候称兄道弟，不需要的时候不再联系，也是人之常情。”韩雪涛自嘲一笑，“不过，我心说他不是回老家了吗？当时跟我说他不是本地人，想装个摩托玩几天，去骑行，之后回来又把摩托反手低价卖给我了，怎么又回来了？”
“那您见到他本人了吗？确定他回来了？”韩璃追问。
韩雪涛摇摇头，“没有啊，我朋友说的。”
“那您朋友确定吗？”
韩雪涛一顿，“这我哪儿知道……可能不确定吧，怎么了？”
韩璃思考了一会儿，起身去客厅穿外套，“爸，您把您那个朋友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想去找他详细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