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叫蒋温蓝，长川人，今年47岁。”许鸿超翻出陌生女人的详细资料和照片，递给周承渊和韩璃。
“她是金萱儿的亲妈。”
韩璃的手臂有点僵硬，拿起桌上的照片看了一眼。
照片比较高清，除了脸上年龄侵蚀的痕迹，和韩璃脑海中妈妈的印象完全重叠。
“亲妈……吗？”她捏着照片，喃喃自语。
照片上的金萱儿，确实和蒋温蓝极像，仿佛一个模具中的批量生产。
两人勾肩搭背抱在一起，笑得很开心。
许鸿超和周承渊都觉察出了韩璃的异样，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她是，凤凰的什么人？”周承渊问。
许鸿超看了一眼韩璃，“老婆。准确来说，应该是前妻。他们两年前离婚了，之后蒋温蓝回了国，预备脱离凤凰。他们三十多年前结的婚，这些都是长川当地民政局可以查到注册在案的信息。多亏了长川警方的配合，这次工作落实的才比较快。”
“她和金萱儿是什么情况，还有，王海祥。”周承渊继续问。
许鸿超摇摇头，“这个目前还不知道，不过可以确认的是，他们三人打算脱离凤凰自立门户。据我们了解，凤凰最近就像失了左膀右臂，一直单打独斗，身边没什么人了，他的几个摊子也散了好多。警方拿捏到了他的实际犯罪证据，最近正在把他的资金链挨个击破。虽然这个人的本尊目前依旧成谜，不过，他倒台是迟早的事。”
捏着照片的韩璃突然开口，“关于蒋温蓝，你们还查到什么了吗？”
许鸿超舒了口气，默默看着她，“暂时没有。那个……她跟你长得像这事儿，我就跟你们俩说了，其他的……”
“你们先吃吧。我去洗澡，准备睡觉。”韩璃打断许鸿超，放下照片转身离开了。
许鸿超有点尴尬地愣了一会儿，回头小声对周承渊说，“我是不是，说了多余的话了？”
周承渊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你别多想，你辛苦了。看到照片之后，你是不是怀疑什么了？”
“我能不怀疑吗？”许鸿超压低声音说，“拿到她照片我一眼就觉得跟小璃特别像。不是眉眼有多像，要说眉眼，还真不是太像，就那个眼神，几乎一模一样好吗？倔强、不服输、又感觉特能打。所以我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来找你。我感觉这个蒋温蓝就是小璃的亲妈！”
韩璃把浴室门压了一条缝，面无表情地听着两人的谈话。
虽然不是听得很真切，但那些关键信息，她一个不落。
“这件事就我们三个知道，你不要告诉多余的人。”周承渊嘱咐。
许鸿超猛点头，“我当然知道，要是说出去小璃亲妈还活着，还是这么一位主儿，那她职业生涯全部断送掉了，别说刑警了，巡逻民警都不能干了！”
“你还查到些什么？”
许鸿超的声音更低，“真没别的了。我给你说，就算让经验老道的人去对比，也绝对发现不了蒋温蓝和蒋婷有什么身份重合的相似点。做的太真了，今天拿到蒋温蓝的资料，我马上跟蒋婷的做了对比，出生年月、血型、籍贯，连特么DNA都不一样！绝对是找一个造假高手做的，而且那个年代，不像现在，造假更容易。”
周承渊皱起眉，“怎么可能连DNA都不一样？”
“是吧！我知道了以后也很惊讶。你知道吗，小璃妈生她的时候，没有去医院，我估计那时候她妈就有了故意隐瞒身份的觉悟，是在她妈妈的‘农村老家’生下她的，所以没有医院有她的DNA资料。太鸡贼了。现在蒋婷记录在册的DNA，还是她当年遇害后，提取到的。”
许鸿超喝了一口汤，继续说，“我要是不知道小璃妈妈离奇死亡的事和她脖子上吊坠跟她妈有关系，我今天看到蒋温蓝，根本联想不到别处去！”
周承渊垂下眼，“也就是说，她妈妈，一开始就……”
许鸿超点点头，肯定了他没说出口的想法，“如果蒋婷和蒋温蓝是一个人，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极大，那么，应该跟我们猜测的没有很大的出入，就像你说的，她一开始就……”
浴室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韩璃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她的身体缓缓滑落，倚着门坐在了浴室门口，脑中一直交叠闪现蒋温蓝和金萱儿的照片。
没有哪个孩子，会连自己亲生母亲的脸都认错。
就连许鸿超都有所怀疑，从侧面更加证实了韩璃一直不敢说出口的想法。
其实早在当时看到金萱儿的照片后，她就隐隐有这样危险又可怕的念头。
可她不想承认。哪怕现在，照片活生生摆在自己眼前，她也知道完全不可能认错的时候，她也还是不想承认。
不是周承渊和许鸿超说的那样，是害怕彻底断送了职业生涯，而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她的妈妈，会是那样的人。
会是。
那群人中的一员。
脑中再次浮现出照片上那张笑靥如花的脸。
好像她一点儿都没有不开心，搂着她的女儿，反而轻松愉快。
可是。
你走之后，我没有一天，不是活在你已经不在了的阴影中。
安城的盛夏干燥酷热，家用的小电扇完全不能驱散室内的高温。
韩璃放学后，大汗淋漓地拉开冰箱门，从里边取了一罐冰镇饮料。
每每入夏，妈妈都会买回成箱成箱这个牌子的饮料，囤在冰箱里，只有韩璃一个人喝。
“你怎么一进门就喝饮料啊！这样会生病的！不许喝！先洗手吃饭！”蒋婷一把夺过韩璃手上的饮料，重新塞回冰箱，关上了门。
“很热啊！这么热的天吃下热饭，我会中暑的。”韩璃想拉开冰箱门。
蒋婷死死按住，不许她开，“那也不行。必须去吃饭，吃了饭写过作业，才能喝。”
“你怎么不讲道理啊！妈妈最烦了！小冰梨不就是这种时候喝的吗？烦死了！”韩璃负气地把书包丢在地上，走进卫生间去洗手。
“哎，你也是，你就让她喝嘛。”韩雪涛坐在饭桌边，眼巴巴看着一桌做好的饭菜。
“不行。”蒋婷捡起地上的书包，好好放回沙发上，“生病了多不好，她也长大了，得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夸张了吧，她才六年级，还小着呢。”
韩璃从卫生间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用力拉开餐桌前的椅子，故意把碗筷摔的叮叮当当响。
蒋婷默默看了她一眼，给她碗里夹了她喜欢吃的菜。
韩璃冷着脸把菜丢出去，只吃面条。
母女俩其实长得并不像，韩璃更像韩雪涛。
但她和蒋婷的神态几乎一模一样，眼神亮闪闪的，生气的时候射出冷冰冰的光。她眼角有一块浅红色的胎记，颜色极淡，除了家人几乎没人发现过，这印记，也是遗传自蒋婷。
晚饭后，写了作业，韩璃就早早洗漱睡觉了。
她已经没有了喝饮料的兴致。
蒋婷敲敲门走进她的卧室，拿着她想喝的饮料，她不理，故意关上了床头的灯。
“不是想喝小冰梨吗？妈妈给你拿进来了。”蒋婷的语气中带着些讨好的味道。
“不喝，刷牙了。”韩璃硬邦邦地拒绝。
蒋婷把饮料放在桌上，“那你明天带去学校喝吧。璃璃，妈妈明天要带团出去，你乖乖和爸爸在家。还有啊，不要一进门就喝小冰梨。”
烦死了。
韩璃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你都这么大了，得学会照顾自己，女孩子总喝太冰的东西对身体不好，而且你过几天就要来……”
“啧。”韩璃不耐烦地翻个身，打断蒋婷的话。
一双手轻轻覆上韩璃的毛茸茸的脑袋，蒋婷轻轻摩挲了几下，声音很温柔，“璃璃，你跟妈妈太像了，都这么犟，以后会吃亏的。妈妈是为你好呀，在家人面前可以这样，使使小性子，但是在外边要收敛一点儿，不能因为别人跟你意见不同，就乱发脾气，你看前几天你才刚把你同桌打伤。”
“那是他嘴欠，说我男人婆！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嘛！”韩璃没忍住，嚷嚷了一声。
“妈妈都让你不要在意了呀。”蒋婷摸着她，“谁规定女孩子就要温温柔柔安静乖巧，留长发穿裙子？你喜欢什么，去做就好了，以后你要面对很多这样那样的声音，总不能都打一顿，让他们闭嘴吧？打是打不服人的，骂也骂不服，只有弱者才喜欢做这些事。璃璃是要成为强者的，就不要和这群弱者计较，无视他们。”
韩璃不想听，用手把耳朵堵了起来。
“你啊。”蒋婷拍了拍她的背，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走开！讨厌妈妈！我最讨厌妈妈了！”
温热的唇在她的脸上亲了亲，把冰凉的眼泪全部吻掉了。
韩璃的眼皮很重，她勉强睁开眼，发现周遭依旧一片漆黑。
蒋婷并不在她的身边，那一连串细腻的吻，也并不是记忆中妈妈的感觉。
她躺在熟悉的怀抱里。
喉咙好干。
韩璃咳嗽了一声。
周承渊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极轻，“醒了？”
“我怎么了？”韩璃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她清了清嗓子。
“你在浴室晕倒了。”周承渊说。
早些时候医生已经来过又走了，说韩璃是因为打击过大不愿意面对现实，身体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好好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哦。”韩璃应了一声，冷不丁说，“好渴啊。”
“我去给你倒水。”
“不要，”她轻轻拉住周承渊，“我不想喝水，我想喝小冰梨。”
“小冰……”周承渊一皱眉，他完全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韩璃躲在他的怀里牵了牵唇角，“没听说过吗？小冰梨是只有安城才有的一种饮料，我小的时候特别火，现在只有老城区的饭店和超市有卖，齐南说，网上也有。以前我们家每到夏天，整个冰箱都塞满了小冰梨，那是我最喜欢喝的饮料了。”她叹了口气，“我有差不多十年，没有喝过小冰梨了。”
“承渊哥，我刚才，梦到我妈妈了。”
话音刚落，韩璃再次想到了蒋温蓝那张笑容灿烂的照片。
妈妈离开后，韩璃再也不能喝小冰梨了，那股甜腻的味道让她忍不住会哭，还会吐。
但今天韩璃才知道。
她的妈妈，从来不是她的妈妈。
分开后的两人，自始至终也只有韩璃一个，过得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