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复杂。
江有汜深度检视自己的内心,她发现对于白天的事,她并不是无动于衷的,然而也正因如此,使她更加笃信陆无虞不是她要等的人。陆无虞带给她的感觉都与“不确定、危机、未知”挂钩,而人的本能趋吉避凶,江有汜也不例外。
陆无虞目前的行事风格,明显是想借眼下发生在浮云间与她之间的事,让两人的关系复杂化。看清这一点,又认清了自己内心,江有汜就断然不会再犹豫。
如此一来,她说出的每一个字就都点在了陆无虞的要穴上。
“怎么能没有关联?那封匿名信直接寄给你,幕后之人就是想告诉你,与你有关!”陆无虞无法理解江有汜的态度为何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是不是厉秋节跟你说了些什么?”陆无虞不假思索地反问。目下,可能与这些事情有所关联的,他只想到了这么一个人。
江有汜不察陆无虞竟然反应如此之快,但她这么做并不全是因为厉秋节,更多的还是她自己的原因。若是以后在她身边真发生了其他状况,将她牵扯其中,她会自己去调查。
此时此刻,她只想与陆无虞“解除关联”。
见江有汜下定了决心,陆无虞知道再说下去也于事无补。他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转到门外,神色寥落地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厉秋节淡然出尘的品性,让她不自觉地信任,又或许是厉以勤和陆超然这层关系,江有汜并没有隐瞒最近发生在浮云间与她之间的一些事情。
“这两件事或许与你有关,但更直接的是与浮云间有关。”听过江有汜的叙述,厉秋节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厉秋节这句话对江有汜无异于醍醐灌顶,一直以来,她都忽略了一个事实。
据她所知,浮云间主人从未对外露面过,而她是浮云间的掌柜,这是人所尽知的。幕后之人若是想跟浮云间主人取得联系,最直接的途径就是通过她。
如此看来,她不过是整个事件的中间人。
江有汜无法把这个理由说给陆无虞听,因为她与浮云间主人有约定在先,不能让外界知道他的存在。一旦说出这个理由,陆无虞定然会追问到底,这样就会违背她的承诺。
所以,即使眼下的事情透着种种可疑,即使她也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但那也只是她与浮云间、浮云间与陆超然之间的事,而她跟陆无虞并没有直接的干系。
陆无虞见江有汜沉默不语,便道:“你无法说服我,也无法说服你自己。”
一瞬间江有汜有些心烦意乱,但她打定的主意都极少更改。她以前所未有的冷漠口吻对陆无虞道:“我知道你想寻找你祖父的下落,但那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
趴在桌上的幸运闻言,不由得抬起了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江有汜,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江有汜说出如此生硬、不近人情的话。
看着陆无虞消失在浮云间的背影,江有汜有些颓然地坐回椅子上,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自己刚才为何如此失常。
她的余光瞟见桌上放着一只不曾见过的小盒子,打开来一看,是一串珍珠手链,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粉嫩光泽。
幸运看江有汜拿着那串珍珠发呆,便说道:“这是陆哥哥准备送给你的,你回来之前他还拿给我看,问你会不会喜欢。”
江有汜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已经与陆无虞说清楚,便不再纠结,她直接将手链重新放回盒子里,拿到幸运面前,道:“你收好,以后有机会就还给他。”
“为什么让我收好?”幸运嘟囔着反抗着,“这是陆哥哥送给你的。”
幸运虽然曾经在心底对自己说过,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站在姐姐这边,但看到姐姐这么对陆哥哥,她觉得陆哥哥有些可怜,便忍不住替他抱屈。
江有汜也不管幸运的抗议,当下转移话题问道:“你捡到明远先生的画稿,以及我收到匿名信的事,你有跟夏先生说过吗?”
夏先生是浮云间的主人,江有汜并没有真正见过夏先生,准确来说她只听过他的声音。真正见过夏先生的,只有幸运一人。
江有汜刚来浮云间的那会儿,曾听幸运说起过她来浮云间的经历。
幸运自小长在福利院,在她读书期间就来浮云间兼职了,那时浮云间是夏先生的朋友打理着,不过他本人也会偶尔回来看看。后来幸运毕业了,店铺就交给幸运打理了,直到江有汜两年前加入进来。
江有汜一直觉得这个夏先生很佛系,不仅从不管浮云间的盈利情况,更没来巡过店。也亏她跟幸运两个是没有坏心的人,浮云间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扣除两人的工资和店铺开销外,赚的钱,听幸运说都给存进夏先生指定的账号里了。
江有汜自己也是个很佛系的人,遇到夏先生这个佛系东家,一开始她也没觉得奇怪,直到今天她忽然想到自己当了两年多浮云间的掌柜,竟然跟夏先生一次双向联系都不曾有过。当下,她忽然觉得这个夏先生未免有些佛过头了。
莫非这个夏先生是个飘然出世的高人,视这俗世里的钱财为粪土?
正当江有汜陷入了有关夏先生的想象时,幸运终于强撑着眼皮回了一句:“姐,自从你来浮云间后,我就没跟夏先生联系过了。”
江有汜一听,几乎就要一脸黑线了,这夏先生是太信任她们了,还是太不把她们当回事了?江有汜按了按眉心,想起当时夏先生对她的嘱咐,“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不要来找我,有事就跟店里的小姑娘商量着办。”
想到这儿,江有汜又有些犹豫了。
幸运见江有汜一脸踌躇不定,便不解地问道:“姐姐,捡到画的事跟夏先生有关系吗?”
被幸运这么一问,江有汜瞬间愣住了。
虽然那些事多少与浮云间有些关系,但从夏先生对浮云间的态度来看,他并不太关心这里。要是她贸然拿着这些自己都不能说出个所以然的事情去打扰他,岂不是很尴尬?
想到这里,江有汜对幸运道:“不用了,这事先就这样吧。”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江有汜觉得没必要惊动夏先生。
看着浮云间的灯一盏盏熄灭,坐在浮云间对街二楼酒吧临窗位子的陆无虞才站起身准备离开。此时他面前那杯鸡尾酒依旧原封不动地留在桌子上,而他的手中至始至终捏着的仍是那枚十八面木刻骰子。
之前,当他从浮云间走出,一脸恍惚地走在步云里的街道上时,他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这东西随即掉在了地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把它带了出来。他重又走回浮云间,准备把东西送还回去,但看着浮云间紧闭的大门,抬起的手又不自觉地放下了。
听到身后的酒吧传出的低徊的音乐,他不自觉地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音乐清吧,此时台上的人正用十分抒情的女低音唱着“难道我有勇气与你在一起庆祝正日/难道你有勇气反悔诺言你专一/两个人多挤迫/难容纳多一番秘密/捉不紧变得更加固执……”
粤语的别致韵味,在音乐人婉转唱腔里如门外夜色一般缓缓流淌着。
他捡了个位子坐下,面向着浮云间,掏出那枚骰子在心底告诉自己,只要掷到“笑脸”,他就过去敲门,然而他一次次的试,却没有一次让他如愿,骰子更多的是停在“哭脸”里。
在他一遍一遍掷骰子的时候,服务生忽然端了一杯酒放在了他面前。
陆无虞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过去,服务生随即指了指身后,他顺着服务生指的方向望去,见是一位红唇烈焰看不出年纪的女性。在这本就灯光黯淡的环境里,对方还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陆无虞心头闪过一丝讶异。
要是以前碰上这种无伤大雅的搭讪,他是不会拒绝的,但是自从遇上了江有汜,其他异性在他眼里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望着陆无虞下楼的背影,赠酒的女子从位子上缓缓站起,慢慢走到陆无虞刚才的位子坐下,端起那杯透着一点猩红的鸡尾酒,轻啜了一口。随即,她的目光随着陆无虞背影的消失转移到了窗外,停留在浮云间的屋脊之上。
夜色里,步云里街道两边的店面依旧灯火繁盛、语声未歇,唯有这浮云间的灯火与夜色一同沉睡,寂寂无声。女子悠长的目光渐渐从屋脊往下滑落,最终停在了一人身上。
此时浮云间的门前,陆无虞长久的伫立着,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