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觉得浮云观是个风水宝地?”

两人自然是连连点头,原以为故事就要开始了,谁知老道转头又回到了吃东西上。

“你这饼摊的好,我怎么就没想到摊饼呢?”看着最后一张饼,老道有些不好意思地拿了起来,嘿嘿笑道,“明早多摊几张。”

陆无虞无语,这老头可真沉得住气!

自从跟老道吃了那一顿大餐之后,江有汜便知道了他的习惯——吃东西的时候不谈正事。所以只等到他端起茶杯悠然冥想时,江有汜才把一直随身带在身上的那幅卷轴给拿了出来,在石桌上摊开,“老先生可认识这个?”江有汜指着卷轴中的一处浮云问道。

“你这哪里来的赝品?”老道话末,惊觉失言,强行解释道,“你这用纸和墨都是新近的,不用掐指,老道就知道它是假的。”

话已至此,两人自然是知道老道这是在遮掩,至于遮掩什么,两人并没有当即点破。如今回想起他们与老道相遇的经历,他在埠州街头摆摊算卦倒像是在等着他们上钩。

老道被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有些不自然地笑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呀?”

乍一眼看去,这里确实什么都没有,但这里藏着的却是浮云观。

这是江有汜走上浮云观的那一刻,才恍然意识到的。

江有汜从云尚临摹完画作带回去与浮云间那幅没有落款的进行对比,除了钤印上的差异,以及后来发现的可能出自不同人之手外,她跟陆无虞再也没有发现其他的不同。但在那之后,厉秋节却告诉了她一点信息,浮云间卷轴的用纸略厚于云尚的那幅。

经厉秋节这么一提醒,江有汜当即将浮云间的那幅卷轴带到博物馆用仪器进行检测,发现画心之下似乎另有玄机。她当即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对卷轴进行接裱。虽然行内一直都有不到“蝴蝶翩翩舞”的破烂程度,绝不接裱,但这一次江有汜决定破例。

书籍修复和装帧本来就是她的专长,然而这幅卷轴的接裱难度却是大大超过了她之前修缮的画作。覆背纸一层层剥落,在画心之下,她看到了一张全新的画心——又一幅“一模一样”的画稿出现在了她面前。

江有汜当时就有一种直觉,真相就藏在这隐藏的画心里。经过仔细的对比,她发现这两幅画心其实并不全然一样,隐藏的画心在浮云深处多余勾勒出了几笔,像是一页飞檐。这不过两粒黄豆大小的地方,与这瀚海的长卷相比,寻常人实难发现。

江有汜看到这一页飞檐就立刻想到了浮云间,觉得这是浮云间主人为了隐藏自己而设下的另一道迷障。之后他们几人也把注意力转到了那神秘的孔先生身上,所以她也就没再提及这次冒然的接裱行为。然而直到今日见到这浮云观,看到浮云观飞檐斗拱的结构,她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在意识到浮云观与“浮云计划”有密切联系的那一刻,江有汜就认定了老道不是局外人,所以刚才的那一指并不是随便指的,她是想借此试探老道,毕竟那枚黑玉指环被老道堂而皇之要去镇邪,这理由实在不足以说服他们。

其实陆无虞也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但他注意到了江有汜的眼神,那里分明意有所指。既然如此,他就要看看他家囡囡小脑袋瓜都在琢磨些什么。

“老先生不觉得这里少了点什么吗?”江有汜继续指着那原本有飞檐的地方问道。

“少了什么,我怎么知道?”老道急不可耐地回道。

“这高山险谷,这接天的浮云,老先生觉得像不像我们今日走过的登天之路?”江有汜笑得很是可亲,显得耐心十足。

老道被逼得没法,只得嗫嚅地点头道:“哦,看起来是有些像。”

“老先生一开口就说这是赝品,是不是一早就看过它的真迹?”江有汜笑意盈盈地看着老道。

“老道我能掐会算,自然知道它是赝品。”老道避开江有汜的眼神,喝着茶嘟囔着。

江有汜看老道这模样,就知道还差点火候,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知挑的对不对,姑且试试。

“老先生不是要讲故事吗?不如就讲讲这浮云观的历史好了,说来也是有缘,我正好在一家叫浮云间的小店当掌柜,只是那店主却是至今都未谋面,您说怪不怪?”

“你这女娃娃也是傻,没见过人还给人干活,既然他不露面,你怎么不拿了钱跑路?”

“我竟没想到还有跑路这一条,”江有汜扣着石桌,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改明儿我回去后就把浮云间盘出去,店主要是回来找我,我就说是您老的建议,您看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我又不认识你那怪老板,他若是来找我,我保准替你挡回去。”

看这两厢打着哑谜,陆无虞哑然失笑,这一个认定了就是你,一个却是矢口否认。这半天功夫,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江有汜的意图,但是想要让这老道承认自己就是孔家人,乃至承认自己是孔先生怕是没那么容易,毕竟前番他几经试探都以失败告终。

“老先生不认识我那老板,却为何在这浮云观摆着他家祖上的牌位呢?”江有汜轻抿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看着老道。

说来,江有汜发现这孔家族人的灵位还得多亏了她勤快和细致。避开老道的房间,她选了两间房来拾掇。因为她多少有些洁癖,所以在打扫时格外细致,连带着把靠近床铺的墙壁都给擦了一遍。这一擦便摸到了暗格,而暗格里就整整齐齐摆放着孔家的先人。

本来寺庙道观供奉一些灵位不足为奇,但浮云观的灵位却藏得这般隐蔽。浮云观本身就处在偏僻之地,经年鲜有人问津,却多此一举地把这灵位给藏起来,这不得不让人心生疑窦。毕竟在这样一个地方还总想着提防人,那只能说明这祭拜的人心里有鬼。

既然是父母族人为何不堂堂正正祭拜?江有汜觉得这其中的原因就出在祭拜的人身上,他不想让知道浮云观的人联想到他是孔家人,更不想让知道孔家人的人联想到他在浮云观,他这么些年守着浮云观就是为了守住他要守的秘密。

他的这种行径,与当时变着法子隐藏自己身份,躲在“夏先生”背后,用他的身份掩人耳目的那人如出一辙。事到如今,要是谁来告诉她,这两人不是同一人,江有汜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所以,面前的人就是孔先生!孔先生就是浮云间主人!

而,真正谜底就藏在浮云观!

这是江有汜得出的结论。

想通这一连串的关节,江有汜的心一下子霍然开朗。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她跟“夏先生”的那次“见面”透着许多的不寻常。隔着那道“梅兰竹菊”屏风,他坐在收藏室内,她站在正厅当中,他只问了她的名字、年纪,还有家人,全然不提她的个人品性和专业能力。

被录用时,她就产生过怀疑,但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还是去了。后面几年异常顺当,她也就不再记得这档子事。如今想来,这不是一个正常老板能够给予员工的信任,这分明是对方看准了她的身份,早早就开始了谋篇布局,为的就是当年四人筹谋经年的“浮云计划”。

江有汜能想通这些,陆无虞自然也是一点就透。他知道她向来聪慧,更难得的是在这么一位老谋深算的道长面前,哦,应该是孔先生面前,还能步步为营,冷静若斯,他忍不住朝她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

两人对视一眼,就把注意力牢牢锁定在了老道身上。

老道被两人看得浑身起了一个激灵,说话时口齿都有些不清了,“这世上同名同姓者多如牛毛,如何就断定老道祭拜的就是你那什么老板的祖上?”

说完,老道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干嘛要承认是自己祭拜?那不就等于承认在拜自己的祖宗吗?灵位藏在墙后面,他可以直接说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但为时已晚,老道绷着脸,不说话,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两人看到老道终于缴械投降,不再跟他们玩捉迷藏,不由都重重松了一口气。这接下来的故事应该就是他们期待的货真价实的故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