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能回到过去,两人真的想回到那个时候,看看让年少的孔先生心生仰慕的四人是何等风采,然而其后他们几人所遭遇的命运又让两人心生感叹。

孔先生的讲述并没有停止,他喝了口茶,也没有听两人提问的意思,兀自继续着刚才的故事,重新回到青春少年。

“当时年少的我还没有嗅到政治的风暴即将来临,他们几人却似乎早有预料。来埠州的第一日,他们就与我父亲闭门谢客,密谈到很晚,之后就是连着数日纵酒宴饮。我能感觉到他们在当时一定是达成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因为在他们离去不久,我父亲就把家给分了。

之后我才知道他是料到了后头接连不断的政治风波,为了不让自己牵连族人和家人,他才选择远远地避开大家。此后他就一直守着浮云观不曾离开,直到我上山告诉他梦石夫妇被下放到了池州。他让我代他前去探望,也就在那一次我遇见了陆超然。

陆超然是带着儿子来探望故友的,我当着他的面,将父亲给的东西交给了梦石夫妇。我知道父亲的意思,他是想用这对黑玉指环告诉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守着当初的承诺。梦石先生将指环中的一只给了陆超然,言及,指环重聚之日,再举杯对饮。然而谁也不曾料到,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命运斗转,梦石夫妇已身死魂灭。

我跟陆超然在池州不过待了两日,听闻他要带着儿子寻访名山大川,我便顺道跟着他走访了几个地方。回到埠州之后,我只告诉父亲,梦石夫妇一切安好,其后我常悄悄去看望两人。等两人死讯传来,我却不得不告知父亲,通知亲友,然而只剩唏嘘。

玉成先生在那段时间同样遭遇了迫害,拖着一副病体残躯,还要照顾孙儿,实在是勉励支撑。梦石夫妇乃是投水自沉,在那个时候这种死法在那些人看来是坐实了罪名。一众亲友都不敢前来收殓,我父亲擅自做主派我前去处理两人的后事。我想着埠州距离他们的故土更近,便将他们带回了此地安葬。

当年的知己相交,肝胆相酬,如今梦石夫妇殁了,陆超然云游不知所踪,厉以勤远走香江,想到此种情形,我父亲便悲从中来。在那样的年月,多少次来自外界和内心的冲击,我原以为他会忍不住把他们的约定,他们的梦想说给我听,然而直到许多年后,直到纷乱又起,直到那些故人真的再无音讯,他才想起需要找一个人,去继承他的遗志,为他延续梦想。

他将他们的计划告诉我,将我视为他的同伴,前提是要我矢志不移地执行他们的约定。其实我能去改变什么?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早已无法改变。他在时,他掌控着方向,他不在时,他的精神依旧掌控着我。老道这一生从来都不是自由的,你们又何苦为难我这老朽之人?”

话末,声带悲戚。

陆无虞和江有汜被孔先生这一声质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瞬间他们觉得面前的人真的是老了,那般沧桑,那样颓唐,好像积攒了大半生的力气在刚刚这场漫长的叙述之中被消耗殆尽。

他们还有许多疑问,比如他当时去给梦石夫妇处理后事时,有没有顺道调查他们的死因;比如他是在什么时候重新跟陆超然取得联系;比如多年之后是谁去给江逾白、陆承非两家送信;比如浮云间、云尚那两幅画到底是什么回事;比如当年四人组建的那个叫“浮云”的组织是否还存在;比如……

但这些疑问,在他们目睹孔先生萧索的神色时,统统住了嘴。面前的老人,或许跟那个大半生不曾离开浮云岛的徐管家一样,他们都被不同的原因困在这个计划里,即使内心也曾不忿,但因为不愿背弃约定,那就只能选择负重前行。

孔先生知道两人有话说,但并不想给这个机会,站起身就往回走,临了还不让他们去打扰他家先人。

陆无虞知道江有汜还没睡,便在黑暗中摸索着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说道:“等这里事情办完,回滨海前,我们去祭拜一下你爷爷奶奶。”

江有汜原也有这个打算,但被陆无虞提起,她顿觉心头一暖。虽然早已经知道祖父母的一生过得十分惨淡,但听到孔先生讲起两人凄凉的后事时,她的眼眶还是会不自觉地发热。中国自古讲究生死哀荣、叶落归根,而她的祖父母却是在异乡黄土埋骨

陆无虞听到江有汜的一声“嗯”似有鼻音,猜到她是心里难受,便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圈在自己怀中,柔声说道:“只要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不会孤单。”

江有汜依旧只是应了一个“嗯”,她懂陆无虞说的,不管生死,只要在一起,他们就不会孤单。这么想着,江有汜闷闷地睡了过去。

陆无虞感觉到江有汜的呼吸逐渐均匀,便也合上了眼,迷迷糊糊之间,他感觉有人在耳边说话。

“我走了。”

“我也走。”

“你得留下。”

“留下等你那大孙子把我吞了?我必须得走!”

“那就一起走吧。”

“不会有危险?”

“担心危险,你怎么不留下?”

“算了,走吧。”

“不见见?”

“不见。”

声音缥缈好似从梦中飘出来,陆无虞想要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他觉得自己睡得太沉了,像落在了水中被水草缠绕着挣扎不出水面。

天亮了,强烈的太阳光照进了屋内。陆无虞睁开沉重的眼皮,他以为时候不早了,看时间却是才六点多,窗外是日出,不是日中的太阳。江有汜半趴在他身上睡得正香甜,胸口一起一伏迎合着他的心跳。

看着江有汜沉睡中的容颜,怡然而甜美,两腮带着一抹浅红,像百合花上漾开的一丝红晕,让他忍不住心旌摇曳。他先是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后觉得不够,他又抓起她的手亲了两下,仍觉得少了什么,看她没有醒的意思,他就偷偷在她唇瓣啄了一口。

这晨光中的游戏,让他乐此不疲,然而转瞬他就乐极生悲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然有些不受控制,在这道门清净之地,陆无虞笑自己克制力太差。江有汜仍旧在他怀中熟睡,而他却满脑子想入非非。

陆无虞觉得这实在是不应该!

想着应该立刻把江有汜从身上扒开,但他又舍不得。如此他就只好继续躺着,继续忍着,继续跟他脑中的“非非”对峙着。然而他没有察觉的是,他的身体因为他精神的“高压”迅速变得又硬又烫,硬邦邦像根滚烫的烧火棍。

江有汜抱着陆无虞,就好似抱着一块越来越烫手的烙铁。原本睡得十分安稳的人,因为这“人形抱枕”的变化,也不由得皱起了眉。难受之下,她就想把这滚烫的东西从身上扒拉开,却不小心触及了更为灼热的部位。

陆无虞哪受得住江有汜这般在他身上鼓捣,没奈何伸手便把那双四处乱窜的手给捉住了。想让她多睡一会儿,陆无虞只得选择离开床。他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身体放平,然后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山中的清晨带着一丝微冷的潮意,空气也是湿漉漉的,但日出却暖融融的。站在此地,蓦然间,陆无虞想起了睡梦中听到了那席话,他当即跑到孔先生的房门前,没有熟悉的鼾声,静悄悄一片。他推门进去,并不意外地看到房间空空的,**也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孔先生走了。

那昨晚上听到的就不是梦!

是他来了!

既然人到了跟前,又为何避而不见?如果真像前番孔先生说的那样,不愿下凡管人间俗事,却又为何借着那么一些人的手在背后鼓弄风云?

这样的陆超然,这样的祖父,陆无虞不懂,也摸不透。

江有汜醒来的时候,见陆无虞不在身边,当即从**坐了起来,叫着他的名字,随即陆无虞三两步到了她跟前。见他好好的,江有汜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为自己的紧张有些不好意思。她发现自己已然是离不开陆无虞了,她竟然生出了想时时刻刻看到他的心思。

这样的心思,她不想让陆无虞发现,她避开他疑问的目光,娇声道:“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