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改变
谁知,赵小茁刚走出院门口,远远就看见尹翠带着个穿湖蓝比甲的丫头朝这边走来。
“四小姐这是要去哪?”尹翠笑盈盈过来福礼。
后面的丫头也跟着福了福。
“何事劳烦尹翠姑娘来,有什么事打发个婆子通传一声便是。”吴娘反应快,不着痕迹转了话题。
尹翠笑不露齿:“这是太太亲自交代的事,我可不敢马虎。”说着,又把带来的丫头介绍了一番,“她叫柳月,是太太新拨来给四小姐做贴身丫头的,是个机灵人,府里上下也熟。”
赵小茁定睛看了看——柳叶眉、杏仁眼、高额头,软凝嫩肤,恨不得能掐出水来,可眼底总像藏着什么,没有秋水那般干净。
吴娘心思秋水可能回不来了,赶紧福礼:“难为太太惦念,这好意老奴替四小姐谢太太了。”
赵小茁自始自终没说一句话,只跟着吴娘福礼过后,转身回了院子。
“四小姐这是?”尹翠是明白人,朝吴娘笑了笑。
吴娘应道:“大概是秋水走了,心里多少有些舍不得,尹翠姑娘莫怪。”
尹翠笑而不语,心想都说四小姐傻,倒是个有性情的。
吴娘怕节外生枝,又不想被尹翠看出端倪,笑着要留她吃了茶再走。尹翠是伶俐人,寒暄客套几句留下柳月便要回去。
见她要走,吴娘也没挽留,说了几句关乎太太的吉祥话,便回了屋子。
赵小茁坐在榻上,表情淡淡的,对柳月也不搭理。
柳月倒也乖巧,静静站在那,等着四小姐开口。
吴娘看不过眼,附在赵小茁耳旁小声说:“四小姐,柳月好歹是太太派过来的,冷着别人可不好。”
赵小茁不吭声,垂着眼睑,也不知想什么,半晌把碧桃叫了进来:“你去把那张茯苓糕的单子拿过来。”
碧桃应声,没一会拿了张对折的纸进来。
“柳月,前些天大姐要这单子上的东西,你给她送过去。”
“是。”柳月福了福,也不多嘴一句,就退了出去。
“果真是个伶俐的。”吴娘站在赵小茁身边,小声说了句。
“是吗?”赵小茁嘴上应着,目光却跟着柳月,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拐角。
吴娘没做声,心里猜到什么,刚才四小姐慌忙火急要去寻秋月,要不是半路杀出尹翠,或许这会她们快到马棚了。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赵小茁才换了件碧桃的衣服,带着吴娘出了门。
吴娘跟在后面满眼欣慰,刚才她还担心四小姐鲁莽行事,不等柳月走远就要冲出去,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人就是这样,逼在一种环境下,时间久了就会变的,而眼前的人再不是之前那个横冲直撞、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了。
吴娘闷叹口气,扪心自问这是好还是不好。
马棚并不算远,绕过垂花门,临近西南门的位置。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等赵小茁匆匆忙忙赶来时,只有个喂马的小厮躺在草垛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那丫头呢?”赵小茁往草垛子上踢了一脚。
小厮没见过她,又看她穿了个下人衣服,爱理不理道:“什么丫头,没看到。”
“你!”赵小茁正欲发作,被吴娘拦了下来。
“拿着玩去。”吴娘往地上丢出三个铜板。
那小厮一见有钱,跃身而起,麻利捡起来藏进腰带里,然后笑嘻嘻做个揖:“婶子可是来找人的?”
吴娘正色:“废话真多!你只说人去了哪。”
小厮连连点头,面露难色:“我说可以,可婶子千万别说出去啊。”
“快说!”
“嗯,那个,周管事家的叫朱二把人送到粉巷去了。”
“什么!”赵小茁一怔,要是她没记错,以前方晟聊天时提过,用现代话来说,就是红灯区。
清白的女孩子送到那种地方,还能有好?!
赵小茁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她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使劲拉过来:“那周老婆子人呢?”
小厮望着她发红的双眼,吞了口口水,唯唯诺诺指着账房的方向:“估计这会在周管事那吃茶。”
赵小茁不由分说,一把推开他,调头就往账房的方向走去。
吴娘跟着追了出来:“四小姐,去不得。”
赵小茁停住脚步,冷脸道:“怎么就去不得?既然是她送去的,她怎么送去就怎么把人接回来。”
吴娘知道现在怎么劝也没用,从袖兜里拿出一张被踩脏的帕子,递到她面前:“这东西四小姐认得吧。”
赵小茁接过,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心往下一沉:“这是秋水的。”
吴娘见她态度软化下来,开口道:“秋水是聪明人,定知道自己是躲不过这一劫,才在这附近留了东西下来给四小姐留个念想。”
秋水,你怎么这么傻,就不知拖拖时间,等我回来!
赵小茁摸着曾经恶作剧在帕子上绣的歪歪扭扭的“水”字,忽然一大滴泪水滴了下来,侵湿了帕子,更侵透了她的心。
她紧捏着拳头,指甲抠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晚上,赵小茁睡前遣了屋里所有人,不用任何人值夜。碧桃再三开口,都被她挡了回去,只得悻悻抱着被子离开。
赵小茁烦躁的翻个身,把头枕在手臂上,可睡意一点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后响起裙子拖在地上的窸窣声,不用看便知道是吴娘进来。
“吴娘,今天你和碧桃都累了,柳月新来的,也不熟我屋里情况,你们都好好休息,过几日再说。”
她的话不冷不淡,吴娘知道四小姐在怨她。可现在又能说什么?千句万句自省也不可能让太太把秋水接回来,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吴娘默不作声把灯纱拿起来,用剪刀剪了灯芯,熟练地放在一旁的白釉油灯里,等到白釉油灯燃起来,才轻轻吹灭了六角琉璃宫纱灯里的烛火,屋子顿时一下子暗下来。
赵小茁来不及适应突如其来的黑,就听见吴娘说:“四小姐,恕老奴多嘴,就是明日见了太太。”
“也别提起今天的事。”
她知道吴娘不会跟她有多余的废话,告诉她的不过是大宅子里的生存法则。
“嗯,四小姐是聪明人。”听不出吴娘的语气是庆幸还是无奈,带着唯一一点橘色暖光离去。
赵小茁裹了裹身上的薄被,明明快到大暑,可这样的夜不止是黑,还带着无比的凉意,从赵小茁的心底不断的冒出来。
梦里,她不知为何又见到方晟,还有村后面的郁郁葱葱的山丘。阳光如剪碎的金子,洒在两人身上,欢笑声、谈话声随着风飘散树林间,淡淡的青草味若有似无飘**在空气中,赵小茁笑着笑着,不知怎的眼泪就流下来。
可方晟就像看不见身边人的异样,一直盯着天边丝丝云絮,依然说他的,笑他的。
“方晟,方晟。”赵小茁心里无端生出一种恐惧,就像要被抛弃般,伸手要抓住眼前的人,才发现抓了一把空。
眼前的人如此近,却听不见也看不见她,恍如隔世。她心急如焚,只觉得致密的空气要吞没她的声音,她的呼吸,揪住她的心把她拉进无尽的深渊。
她想喊,喉咙像被什么卡住,发不了声,顿时恐惧占满整个心脏。
猛地,她睁开眼,恍惚间才看清自己哪里都没去,没有方晟,没有山丘,没有湛蓝的天空,只是毫无气力地躺在二小姐曾经睡过的**,满身湿透。
“四小姐醒了!”
从碧桃焦急的身影,赵小茁知道自己病了。
她不知碧桃和吴娘再说些什么,脑子里混混沌沌,似乎还陷在梦里的情绪里。她不知自己为何梦到的是方晟而不是秋水,或许方晟代表什么,是她想抓住却抓不住的。
“四小姐,老奴派柳月去太太那替您告假了。现在您想吃什么?”吴娘轻声细语地问道。
赵小茁只觉得浑身酸痛,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口里淡而无味:“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都说人生病时最脆弱,就是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小茁也不能免俗。她不想吃什么,而是想像现世那样,碰到烦心事窝在自家的小房间,拉着妈妈的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撒娇求安慰;在生病时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父母,从他们脸上获取宠溺自己的证明,可这一切都在今时今日不复存在。
即便吴娘不眠不休守在自己身旁,那份关系仍不能取代二十余载的亲情。但看见吴娘敖红的双眼,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吴娘,你去休息吧。”她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
吴娘微怔,像是忆起什么,低头拭了拭眼角,带着鼻音应道:“谢四小姐体恤,老奴不累。”
赵小茁不再吭声,她猜吴娘是不是触景伤怀,想起曾经的二小姐。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思地静了会。
吴娘忽然坐到赵小茁床沿,小声问了句:“四小姐,方晟是谁?”
赵小茁一怔,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吴娘,就听吴娘悠悠道:“四小姐,不管这孩子是谁,您以后睡觉都得警醒点。”
原来梦话都有人竖着耳朵听啊!赵小茁自嘲地笑笑。
是啊,在这大宅子内,谁心里没点秘密呢?
可有些秘密能公开,有些秘密只能烂在肚子里,不然就等着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也因如此,她没敢多问一句,是不是只有吴娘一人知道。
吴娘也没就此多说一句。不过赵小茁想,吴娘如此谨慎之人,除了二小姐的事外,应该不会再有什么落人口实的事情发生。
于是,又闭上眼昏昏沉沉睡过去。我们将一如既往为你提供优质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