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隐情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一些,尤其一路北上,水面开始结起一层薄薄的冰凌,虽然不会对船体造成危害,但很明显船速慢了下来。
“太太,听船家来报沧州以北已经下了几场大雪,加之过年人手不足,船道上除冰缓慢得很,您看要不要先到沧州歇息两晚,或者从沧州改马车过去?”
“不急。”太太抬了抬手,思考半晌才道,“还是在沧州住两日,等水路通了再走。陆路就不要考虑了,天寒地冻,这么一大家子人,又是众多女眷,就算是走官道,晚上住宿也是问题。”
尹翠领命退下去。
大小姐往太太的身边靠了靠:“母亲,此事不妥。”
太太“哦”了声:“怎么不妥?”
大小姐拨弄了下碳盆里的烧得正旺的银碳,不急不缓道:“眼下北上船虽没平日多,但母亲可记得爹爹每年初五后就要发第一批盐给关河下游的县衙,连官家都开始忙碌可见各地的大商户们一定也不会闲到十五以后。只怕我们到了沧州,北上的官船、商船早就挤满码头,哪轮得到我们靠岸。”
听完此番分析,太太不由皱了皱眉。
原本赶在十五前出发就是为了避开节日后水路拥挤,哪料到天公不作美,她们已经行驶半路,也不可能调头。
“难为你想得周全。”太太露出满意的神色,想了想,“你说的这个,也不是没有法子。”说着,把尹翠叫进来,吩咐了几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王府的两艘行船逐渐停了下来。
三小姐早在船上吐得七荤八素,也顾不上许多,只能躺着歇息。倒是赵小茁因为现世在南方出生,又是临海,小时候经常和父母坐船游玩,所以并不存在晕船一说。
她原本想去甲板上站一会,吴娘说什么也不让去,只好作罢。
现在船只停下来,她更是呆着无聊,想借故出去看看,被吴娘拦了下来:“四小姐,这儿不比省城,不但冷风也大,这一路上估摸还得两三天行程,要是冻病了,连药都没得吃。”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小茁再吵着要出去显得无理,她无奈的揪着手上的帕子,声音闷闷的:“我不过想去外面透透气,船里太过憋闷。”
吴娘知道她年纪小,贪玩罢了,哂笑道:“四小姐再忍忍,等到了京城老奴陪您逛逛。”
“当真?”赵小茁一听这话,眼睛亮起来。
吴娘正色点点头:“老奴何时骗过四小姐。”
两人正说话,柳月从外面进来,冷得跺了跺脚,对着双手哈了口气。
碧桃忙上去给她解了身上的斗篷,问了句:“柳月姐姐,太太那边怎么说?”
这一问,赵小茁注意力转了过来。
柳月带着一抹担忧神色,过来福了福:“太太那边找人传话来,说要提前下船,要四小姐做好准备。”
提前下船?
赵小茁和吴娘对看了一眼,微蹙下眉:“为何?”
柳月摇摇头:“奴婢不知,太太那边没说。”说着,又转向吴娘:“吴妈妈,您看是现在收拾东西吗?”
吴娘思忖片刻:“把细软都带上,再带两件贴身换洗的衣物,不用太多。”
柳月和碧桃正准备下去,又听赵小茁叮嘱一句:“你们都把值钱之物贴身带着,别到时上了岸,船里丢了什么东西也说不清。”
在外面还是多长个心眼好。
吴娘也同意地点点头,又要柳月、碧桃赶紧下去准备。
申时末,船在离沧州五里的一个小码头停了下来。
比起之前在省城的码头,这里显得破败不堪。
赵小茁下船时特意捏紧斗篷和裙子,生怕蹭脏、挂破了衣物,惹人笑话。
三小姐被人搀扶着,脸色惨白,耷拉着脑袋,一副有气没力的样子,太太看着皱了皱眉头,摆摆手让人扶到一边去。
大小姐面上倒平和许多,站在太太身边,紧抿着嘴,眼底却带着一丝焦躁和不安。
太太并未发话,一行人自然也毕恭毕敬站着,不敢多言。
稍稍等了一会,一个四五十岁头发花白、一身锦织华服的中年男子朝这边走来。见到太太,抱拳道:“年某给太太请安,也不知太太要路过这里,有失远迎还望太太见谅。”
太太微微一笑,仪态端庄往前走了两步,寒暄道:“我原本说路过此处就打发人去看看你的。谁知老爷提前要我们出发,眼见年还没过完,怎好打扰你一家子,想着便罢。谁知今年水路不顺,还是来麻烦你了。”
那男子作揖,嘴里谦虚道:“太太说麻烦就见外了,当年要不是承得王老爷的恩情,年某也不能有如今小小成就。”
说完,他往旁边退了一步,给身后的家丁使了个眼色。
就听那家丁击掌两声,三辆紫顶缎面的四马大车缓缓走到一行人跟前。
“太太请。”那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太太含额,由尹翠扶了上去,大小姐紧随其后。
赵小茁和三小姐被安排在第二辆马车,因为三小姐身子虚弱,童妈妈和绣春也随性上车。而赵小茁跟大小姐一样,只带了个贴身丫鬟。
至于剩下的丫头婆子统统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只听外面一声响亮的甩鞭,车开始缓缓行驶。
这样宽敞的马车,赵小茁还是头一次乘坐,大概是因为车又大又稳,她竟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再看车内的装饰,虽没什么华丽坠饰,但从绣春艳羡的表情,赵小茁猜这车里的坐的垫的必是贵重之物,就连柳月都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赵小茁侧目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失了分寸。
柳月不好意思低下头,把一个背靠软垫抱在怀里,小声道:“四小姐,您看这上面的苏绣,竟是一寸百银的双面绣。”
经这么一提醒,赵小茁细细看了眼,才发现软垫上的锦缎是内面,因为暗纹又加之天色已晚,不仔细看难以发觉。苏绣,她刚入府时听请来的女先生说过一次,双面绣是最高绣法之一,讲究的是只绣一面,却有两面图。
只是这家炫耀未免太直接。故意用反面装饰,不明摆告诉人家这是双面绣吗。
赵小茁不由失笑,叫柳月把软垫放了回去。
柳月多少有些舍不得,摸了摸那刺绣,还是放回原处。
下车时,赵小茁小声对柳月道:“你可记住,东西再好,它也不过其途。”
柳月知道这是告诫,低低应了声是,就扶着赵小茁跟着一行人鱼贯进了大宅子。
宅子并没有想象中大得离谱,是个标准的三进三出的四合院,但从姓年的男子和太太的谈话中,得知这不过是家中置业之一,真正的府邸在沧州城内最繁华的地段。要不是因为此处铺面账目问题,太太未必能碰到他,更谈不上一行人能住上舒适的宅院。
说来还是好运了。
等一行人安排妥当,吃过晚膳后,已近戌时三刻。
就在柳月和碧桃对着屋内陈设啧啧称赞时,吴娘却一脸平静劝赵小茁早些休息。
“说不定明儿就要走了。”
“为何?太太不是要住两天吗?”
吴娘神秘一笑:“晚些再告诉四小姐。”
竟然还有隐情?
赵小茁打发走了屋里其他人,有些好奇道:“吴娘现在可以说了吧。”
吴娘喝了口热茶,淡淡道:“老奴说了,四小姐只当听个故事就完事了。”
赵小茁点点头:“吴娘说便是。”
吴娘抿了抿嘴,犹豫了会,道:“这年掌柜和太太可是旧相识。当初和老爷是同窗,说来还是先认识太太的,因为出生商户,和太太门不当户不对,便没了这份姻缘。只是等老爷大婚之时,才知道原来老爷娶得是太太。”
真是一段狗血不能再狗血的故事,赵小茁扶额,问道:“那爹爹他不知道吗?”
吴娘笑道:“怎会不知道,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小姐以为老爷能有坐到今天的位置,年掌柜没出过力吗?”
还有这茬?赵小茁瞪大了眼睛,小声道:“明明年掌柜方才见到太太说是受了爹爹的恩惠,难道不是吗?”
吴娘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年家出生商户虽没有身份地位,但也富甲一方。老爷刚上任那会,年掌柜隔三差五就往府里跑,渐渐老爷手上一些私权也都交予他去做,只是年掌柜当时不知犯什么糊涂,竟想走贩私盐,要不是老爷即使出面把整件事压了下来,只怕他年家早没这个儿子了。”
“所以之后他和爹爹就断了来往?”
“也不算断,只是来往少了许多。五年前,年掌柜家业发展到京城去了,这才搬家到沧州,一来离京城较近,二来他也方便顾及到省城的生意。离得远了,自然关系就淡了许多。”
事情八卦到这里,赵小茁也没什么兴趣听下去,只笑着回了句:“没想到吴娘知道真多。”
谁知,吴娘叹了口气,神色一黯:“其实不瞒四小姐,若没有太太,只怕二姨娘早成了当家主母。”
赵小茁饶有兴趣“哦”了一声,从前吴娘鲜少提及二姨娘和二小姐,既然今天主动提起,怎能不勾起她的好奇心。
“那为什么没成呢?”
吴娘讪讪一笑:“只怪二姨娘出生不好,虽生在官宦人家,但是庶出。王老太爷是好脸面的人,说什么都不同意娶个庶出做正室,是老爷坚持二姨娘才进了门。太太也是因为这个心里一直膈应。”
赵小茁恍然,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二姨娘先嫁进王府的?太太是后娶的?”
吴娘点头,不置可否。
“只可惜啊,二姨娘身子本就弱,后来一直被太太压得抬不起头,好不容易有了二小姐,竟然就比大小姐晚生三天。”说到这,吴娘不由捏紧了拳头,“若是二姨娘生的是大姑娘,就算庶出,长幼有序,想必太太也会收敛些。”
可赵小茁并这样认为,嫡庶有别,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凭什么庶出的大小姐就比得过嫡出的二小姐?红楼梦里的元春不就是庶出的老大,结果还不是被府里人整天欺负。
不过想归想,她并未说出口,吴娘虽说是下人,可对于她算是府里最亲近的人,又何必去踩人家雷区?
一夜过去。
确如吴娘所预料的,第二天隅中,太太就招呼一行人上了船。
临行前,年掌柜拿出一封信交由太太:“您只管放心过去,沧州的码头我留了两个自家的船位给您。客栈那边我连夜叫人过去打招呼了,您只管拿着我的信笺去找福旺的丁掌柜,他是个实诚人,会打点好一切。望太太一路顺风。”
太太微微含额,叫尹翠收了信笺,就转身上船。
年掌柜背手目送,只是那眼底,好似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我们将一如既往为你提供优质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