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刮着台风。
快煮壶正在煮沸热水。
雨惠配合开水吞下医生开给她的药物。
吃药已经有些日子,虽然说不长,但她不免担心药物残留的后遗症。
现在她最希望的就是能够完全步上轨道,脱离吃药控制,人也不再神经兮兮。她已经快要被突如其来的噩梦搞疯,它们说来就来从不给予警告,让她猛然地失去意识,梦靥肆无忌惮恣意横行地纠缠着她,现在是虚是实已经让她无法分辨。
本来开给她的药方还是令她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恍惚入睡,做了那个可怕的噩梦,凶手举刀要砍杀她的景象太过真实,现在只要一闭上眼那画面就会如影随形。
梦里凶手背着光所以只知晓得梦里是个算高大的男人。
医生晓得情况,重新帮她配了药,已经有好几天不再做噩梦,还能舒服的睡上一觉。
只是……
药效似乎有些强,每次都让她昏昏欲睡,有好几次人就这么趴在计算机前入睡,还是姗姗放学回家后将她摇醒。
她从一楼窗户望进隔壁,她的主治医生恰巧就是隔壁邻居,曾经听医生邻居说过,早年也有人想要买下这栋房子,但因对方遇到和自己相同的情况,回到家后不停做噩梦,觉得是这屋子的关系而收手。
而她,则是第一位真正敢住进这屋子的人。
她自嘲性的嘴角上扬,如果她的经济状况不是那么的拮据也不会想要住进这里。现在她好后悔,早知会搞得神精衰弱再便宜也不会租下来。所幸她的书稿已经交出去,只是现在吃药后产生的副作用总是使她昏昏沉沉,写作上也出现了拖沓。这一点让她有些困扰。
雨惠沉重叹口气,撕开一包三合一咖啡包,冲下热水后顿时咖啡香气扑鼻而来。她告诉自己必须要打起精神来工作,转身要上楼时电话正好响起 。
“请问是刘姗姗的妈妈吗?”是学校导师来的电话。
“我就是。”
“这里是学校,因为风雨太大公布了立即停班停课通知,请问您来接孩子回家吗?”
“可是我住的地方跟学校有点距离,还有同学是要乘车回来的吗?”
“有的。那么我请姗姗和同学一起走,这样也有伴。”
“好的。麻烦老师了。”雨惠挂下电话,看了一下手表,才快要十点钟而己。
她不由得从鼻孔喷出无奈的气息,既然要提早放学,何不早点公布也能省下车钱。打开几乎是空无一物的冰箱,里头只有昨天吃剩下的紫菜蛋花汤,这种气候也不宜外出,看来中午只能利用剩汤煮碗面来填肚子。
就此打定主意后,雨惠再次投入到工作上头。
喝下一口咖啡使她脑袋清醒不少,工作延宕了几日,现在要加把劲赶回来。
碰、碰、碰──
外头的强风毫雨仍在横行,种植在围墙旁的金木樨在强风之下摇摆,不停击拍着书房的窗户。
雨惠不希望因为树枝拍打声音影响她的工作进度,打开iTunes喇叭声转大,让音乐环环包覆自己。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工作,雨惠仍然保持着相同的速度进行接案工作。
全神贯注在工作上的雨惠,没有注意到女儿姗姗没有回到家里。直到因为生理需求离开座位,这时才想起姗姗的事。
时间已经快要来到中午十二点,她算了一下学校放学时间,早应该在十一点前就回到了家里。姗姗不是没有来过她住的地方,在之前的假日她都会独自乘车过来,不可能不知道怎么走。想到这里雨惠暗觉不妙,立刻把导师的联络电话找出来拨打,希望姗姗是还在学校里。
“在宣布停课后,姗姗就和班上搭同班车的学生一起回去了。因为我也是要乘车的,所以一同和他 们去搭,不过我坐的车是反相向,就只目送到姗姗他们上车为止,姗姗妈妈怎么了吗?”导师如此回答。
“因为姗姗还没回到家。”雨惠有些心急,看着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走,心里也因此而纠结。
“有可能是和同学先去哪里玩了,我这里有名单,帮您先询问一下。”
“麻烦老师了。”雨惠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激动,挂下电话后,十指紧扣搁在唇下,胃因为紧张而翻腾。
经过几分钟后,姗姗的导师再次打电话来。
“刚刚问了其他同学们,他们都说只和她乘车坐到各自下车为止。因为姗姗住的地方比较远,所以他们也不晓得姗姗到底有没有在该下车的地方下车。”
“这样啊……”
“所以要请姗姗妈妈自己在家附近找找看,说不定她跑到哪里去玩了。”
“好吧,我先去找人。”雨惠挂下电话,二话不说拿起包包,再次撑伞冲进雨里。
雨惠唯一想得到姗姗会去的地方,就只有车站附近的书店。
她急匆匆走进离家有十分钟路程的连锁书店,请书店店员帮忙广播寻人,但是仍然不见女儿的影子。
雨惠向店员道谢,转身离开前往下一个目标,住家附近的出租书店。
不大的租书店里头有哪些客人都能一目了然,不死心问了柜台的老板,给了她失望的答案。姗姗没来这间店,现在只剩下另一间不太起眼的小书店,但一到店里,老板仍然给了她否定的答案。
她撑着雨伞站在雨中,心里慌乱不己,她实在是想不出来女儿到哪里去。这时只好没有计划性的在住家附近转转,祈望能有一丝奇迹。
耗近一小时寻找未果,雨惠焦急的心都纠拧起来,这时她只能请求里长帮忙,看是不是能寻找到姗姗。
里长二话不说开始利用电话帮忙联系,是否有在哪户人家家里待着。
风雨因为台风的移动渐渐转弱,在进入到傍晚时,阳光从云层中露出脸。
时间拖得越长,雨惠心里就愈加的不安,脑子里想得尽是些骇人听闻的惨案,她惴惴不安的情绪不断攀升。
她拿着伞不停地在近家附近走动,经过家门口,也会顺道绕进家里看看姗姗是否回到家。
一次又一次的失落击打她,眼眶里噙着泪,害怕它滑落下来的同时,最不希望的答案也在此刻呼出。
“姗姗!”雨惠不停喊着女儿的名字,喊到喉咙干哑。
“妈妈。”一声熟悉的声音穿过巷弄,从背后传入雨惠的耳里。
雨惠猛地回头,见到姗姗正拿着伞站在身后。
她立刻冲上前抱住她,将女儿搂得紧紧的。
“你去了哪里怎么我都找不到你。”
“我在车上睡着了,是后来司机叔叔再轮班时发现了我,才又顺道载我回来。”
“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肚子饿了吗?”
“嗯,我好饿。”
“你要吃什么我们去买来吃。”
“我想要吃猪排饭。”
“好,我们去吃那家的日本料理吧。”
雨惠揩去眼窝上的泪水,紧拉着姗姗的手站起,这时才发现看诊的医生正在后头。她对自己有些狼狈的模样手足无措,尴尬地朝医生点头微笑。
“你找到女儿了。”
“是。”
“那就好。我刚回来看见里长正忙着协寻,还在担心呢。”
“不好意思,劳烦大家了。”
“大家都是邻居多帮忙是应该的,有需要尽管说出来。”
雨惠对邻居医生的体贴感到窝心,下意识地对他透露出友善的目光**
***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为什么要打那通电话?”品君在电话另一端气愤道。
“他不守信用。”燕萍反击。
“那又如何?你认识他不是一、二天的事,现在可好了,他后悔让你照顾小凤,他觉得你会拿这点要挟迫使他拿出更多的钱。”
“我说过只要小凤让给我不拿钱都无所谓。”
“但是前题下他不会让给你,所以他才会觉得你会肆无忌惮跟他索钱。”品君止不住提到分贝来加强她的怒气,对于燕萍*的举止感到不可思议,也打乱了她本来想要布的局,让林炜答应小凤主要由对方照顾,直到成人为止。到了二十岁,小凤就能自己决定要和谁住在一起。
为此,她这几日背着林炜不停搜集数据,就是要确保能在不违背林炜的想法,而自己又不必再面对前妻的孩子,两全其美,各取所需,事成后便各自不相干。
但是,燕萍的一通电话打坏了她全盘的打算。
当她知道事情后,明明气得抓狂,还要在林炜面前隐藏怒气,郁火攻心的滋味并不好受。
被这么一搅和想要再让林炜点头就更难,好不容易踏出第一步,现在全又回到了原点,还比之前的情况糟。这样不仅表示她要和小凤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就连小凤也要委屈自己和陌生的女人相处,而这女人还是破坏她家庭的原凶。
品君抚着额头,她有千百个不愿意。
“我会和他谈,直到他愿意放弃小凤。”
“呵,你别傻了,他才不会放弃,这点他相当保守。”
“只要不改姓还是他的女儿。”
“那不一样。”
燕萍沉思一会,接着道:“总之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只能直接摊牌,就算要上法庭也会力争到底。”
对于燕萍的说法品君并不认同,随即一想,这是他们前夫妻的事,还是别干涉太多。不管小凤要何去何从都不关己事,反正她是不会去帮忙照顾情敌的女儿,更不会奢望小凤会喜欢她。
毕竟,前妻孩子厌恶的成份大多凌驾于喜欢,坦然接受后母的比率也低。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她压根也不想做。她最大的忍受度就只在林炜面前暂时假装,要她长期忍受那是办不到的。
“不管你和他之间怎么处理,反正我已经把丑话说在前头,别肖想我会好好照应小凤。上次我说过我会想办法在三个月内扔她出去,三个月是我最大忍耐,否则别怪我对你女儿如何。”
威胁的语气传入燕萍耳里,瞬间曾经在新闻上见过的画面从记忆底层涌上,燕萍倒吸一口气,虽然她知道这话有可能是品君气话,可也不能保证这位第三者不会做出虐待的事来。
能防就防,深吸一口气缓和惶惶的心道:“我知道。小凤我会尽快接过来住。”语毕,切断通话,事情因她有些改变,走法律途径争取监护权成了唯一的方法。
但是……
钱的问题再次困扰她。
把手机放到厨房流理台上,她顿时觉得疲惫不堪,不是那种因为忙碌肌力超出负荷,而是精神上的。彷佛在她身上有个开口,不留痕迹将她的精力泄露出去。又似乎身处在迷宫里,她努力往前走,却又走回到了原处。这种进入无限循环的挫折感使她气不打一处来,好似花了几十年的精神力在和时间金钱搏斗,最后还是徒劳无功。
到底何时才能摆脱这种桎梏,把缠绕在她身上的无形绳索剪断。
闭眼抑望,努力不让苦闷涌上,包围住咽喉形成一种窒息。
静待几秒睁开眼,苦闷虽然没有冲上喉头,却停留在胸腔使她心头郁结。
燕萍突然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悲凉,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用力嚊了嚊鼻不让泪水滚泪。最后还是止不住忧伤,脸部表情开始扭曲,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
乌云在天空散开,阳光从无数的云洞绽放金色光芒,使乌云的边缘像散惹上了金粉般耀眼。
昨天交完稿的燕萍开始忙着处理若兰交付给她的工作──校对。这对她来说是一件新鲜事,工作本身以她而言并不是问题,困难的是必须小心谨慎,尽自己最大能力逐字校正,除了是给若兰交代也是工作上的态度。
而自己是否能得到若兰的认可,稳定取得额外的兼职,初次合作的成绩相当重要。虽然这笔收入并不多,但不无小补,一、二千元只要分配得当,足够她吃上十天左右。
她认真地逐字校正,尽最大的可能把出错率降至标准的万分之一,虽然她是一校者,后面还有其他人要接手,但为了拿这份兼职她要全力以赴,得到若兰的认同。如今的她没有挑剔的本钱,把交付的事做到最好为止。
初次接触的领域,使得燕萍战战兢兢,即使是枯躁的校正也看得乐此不疲。
不知不觉,来到了正午,太阳不吝啬地给予阳光,热得不像是过了十月中旬的气候。
嘻闹的声音不断从楼下传上来,是中年级以下的学生放学后的欢笑声。
初次搬来时这样的吵闹声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写作时她相当怕吵,之前因为住的是大楼,窗户是向中庭开放,加上气密窗阻隔了外界的干扰。婚后所住的地方虽然不如从前娘家好,但高楼层也降低了嘈杂声。如今,她也已经开始习惯户外不时传来的说话声及开着发财车沿路叫卖的广播声。
因此她也学会不予理会,耳机塞上,用轻音乐把自己隔绝起来。
专注使得她事半功倍,连刚才泡的奶茶也顾不得喝上一口。时间滴滴答答地走,一分一秒在无意间前进。高度投注于工作上,以致于没有注意到庭院大门开启,进来的人熟门熟路打开屋内主门,顺着楼铎铎铎地踏到二楼来。
铃铃铃──
从计算机里传出了警示铃声,设定在每天中午和下午五点钟,目的是要让自己暂停工作,强迫自己忙碌工作之虞也要适当休息。
虽然如此,但是工作一但上手没到达一个段落,便很难放手。正当她犹豫是否要让自己停下来,小安的身影霍然出现在她眼前,让她不由得吓了一跳。惊魂甫定下,朝小安笑了笑。
“又来玩了。”燕萍走向她,摸了摸她的头。小安和自己的女儿年龄相仿,看见她就像是看见了小凤。
“嗯。”
“怎么又把妹妹一个人丢下,下次带她一起来玩吧。阿姨的小孩现在也住在这里,以后你们可以一起玩。”
“好。”小安点了点头。
“你肚子饿吗?”
小安摇摇头:“我不饿。”
燕萍露出有些宠溺的笑,平常日小凤不能来,现在看到小安也有了愈疗效果。
“阿姨现在的小孩每星期六、日都会来,你假日有空的话也可以过来。”
小安看着燕萍道:“真的吗?”
“嗯。带你妹妹一起来,三个人一起玩。”
“好。”
小安开心地点了点头,接着打开她带来上头有卡通图案的塑料盒。她拿起一个纸娃娃后,人就坐在地上开始玩起来。
燕萍见到盒里有着一件又一件纸娃娃的衣裳,勾起她小时的回忆,拿起一件纸衣裳,道:“想不起你也爱玩纸娃娃,以前阿姨也很喜欢玩。”
“真的吗?”小安看着她露出灿烂的笑。
“是啊,我还记得和姊姊一起玩,那时家里没那么多钱买不起芭比娃娃,只好玩纸娃娃。那时一张是一元,我和姊姊一人买一张,她买卷发我买直发,两人就开始玩起扮家家酒。”
“我也喜欢玩纸娃娃。”
“纸娃娃要两个人才好玩,要不要去叫你妹妹一起来玩?”
“不要,她都会撕破我的东西。你看,这就是她撕破的。”小安拿起一件胶带黏合起来的纸娃娃秀给燕萍看。
燕萍看着被胶带黏起的纸娃娃服,忆起小时也是这样和姊姊大吵一架,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小时计较的事情长大看来非常可笑,就连曾经持着的事如今想来也觉得莫名奇妙。回头看为什么当年会如此小心眼,连自己也回答个不出所以然。
燕萍拿着纸娃娃,人物和她以前玩得好像,有些事情原来在经过了多年后还是不会改变。她连衣服的样式都和记忆中的相似,配件上还有蕾丝洋伞和珍珠项链。
“你要跟我玩吗?”小安道。
“好啊。”燕萍拿起颈部被撕破的纸娃娃,黏糊的触感让燕萍皱了一下眉头。她摊开手一看,是暗红色的黏液。
小安见状叫了一声:“又是妹妹!她好讨厌,总是破坏我的东西。”说着,拿回那纸娃娃翻过背面,一抹暗红色的黏液看上去份外吓人。目光移回到塑料盒,才发现几张漂亮的衣服也沾上了**。
“可能她把颜料打翻了。”燕萍安慰她道。
“阿姨,你不晓得我妹妹多恶劣,她总是这样,所以我才不想要跟她玩。”小安气得嘟起嘴巴。
从前的回忆涌上来,自己以前好像也曾经做过同样的事,因为不满姊姊总是不给她玩,便把广告颜料倒进了姊姊珍藏的盒子里。那时,姊姊气得大哭大闹,搞得母亲也对自己的行为气得冒烟,最后还被修理了一顿。
“嗯。阿姨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
“真的?为什么?”
“因为我气姐姐什么东西都不给我玩,也不借我用,所以我就恶作剧了一下。当然那次我被骂得狗血淋头。”
“要玩用说的就好了啊。”
“妹妹跟你说就会借了?”
小安听着抿嘴不说话,惹得燕萍觉得可爱忍不住想笑。
“所以你就和妹妹一起来玩,她不生气就不会恶作剧。”
“可是她会破坏东西。”
“就约法三章,弄坏了三天不让她玩。”
“五天。”
“都可以。”
小安安静了下来,看着塑料盒上被弄脏的纸衣服和配件。
知道小女孩心里的想法,燕萍拿起那被撕破的纸娃絓:“我们一起来把它们整理干净。”
小安点了点头,开始将里头被沾染到的纸衣物拿起来。燕萍抽出几张放在书桌上的面纸,将它们一一放好,准备开始清理。
“阿姨去拿几根棉花棒,等我一下。”
燕萍说着人走进了卧室,在小边桌的抽屉里取出棉花棒,正要把抽屉关上抖然吹来一阵凉风,沁得她立刻寒毛直竖。
要入夜的秋天寒意深重,她走到窗户前把它关上,乜斜见到一抹影子闪过。
有人?
这里是她住的地方,应该是看错了吧。
正当她不以为然,楼下发出碰撞的声响,这下令她警铃大作。
在书房里的小安见到燕萍冲到楼下去,没有跟上的打算,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东西,慢条斯理的整理。
卧室对应的是后院,燕萍战战兢兢地打开后门,不见有任何其他人闯入的迹象。仔细环顾一眼,除了脚踏车倒在地上外,其他好似有什么不同,但又看不出端倪来。她绕到仓库后面,鼓起勇气要藉由稀微的夕阳看里头,还未看清背后清楚感受到有东西碰触,吓得她尖叫连连。
喵──
一只灰色的猫像似被她吓着般,瞪大了眼看她,躬起的身体说明了牠正处于防备。
原来是野猫。
猫停了片刻后,便又一闪而过。
这时燕萍想到猫在夜晚时眼睛的颜色,那么,那天夜晚见到的应该是猫眼吧。
全身紧张的情绪在此刻有了宣泄的出口,对于自己的神经过敏感到不好意思。把脚踏车伏好,关上后门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回到书房里小安又跟之前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连同自己的东西。
小安如此的行径她不生气反而嘴角上扬,联想起小凤也常常如此,而她小的时候还因为不和家人说一声溜出门,被痛斥一顿。看到小安无厘头的做风,无奈地微笑摇摇头。
啾啾啾啾啾──
电铃声乍响,燕萍大喊着”来了、来了”人三步并两步往楼下跑。
站在门外的是拎着大包小包的李木生,他露出假牙道:“乡下亲戚寄上来的自种蔬菜,我分了些出来给大家,你拿去吧。”说着,把装有一颗高丽菜和几根胡萝卜的塑料袋递给了她。
燕萍接过立刻被那沉甸甸的重量吓了一跳,那是一颗硕大的高丽菜。
“每次都拿你的东西,真是不好意思。”
“唉啊,我一个人住又年纪大吃不了这么多,放了也会坏,倒不如请大家帮忙消耗,才不会天打雷劈。”
“谢谢。”本来还想说什么的燕萍,念头一转,目前情况确实无法再为了面子拒绝,只好坦然接受。
“除了这些还有米,可以的话来我家拿吧,看要多少自己添。不然我没秤量不准被人质疑不公平,就太冤了。现在一个人能省则省。”
“嗯。”燕萍心存感激,自己能有这么好的邻居算是上天给她的安慰吧。
“还有一件事……”李木生用着尴尬的表情道:“墙上的涂鸦你不清掉吗?已经一整个下午了……”
“疑!?”燕萍狐疑了一下,立刻走出家门看向围墙,这才大惊失色。
围墙上不知何时被人恶作剧,画了大小不一的幽灵,和一把长刀的恶人,鲜红色的颜料代表了血,配合了文字在嘲笑住在屋子里的人。
鬼屋、鬼屋、鬼屋……
墙面上被写最多的就是这二字。
看在燕萍眼前是如此触目惊心。
***
“什么!”若兰在电话里道。
“嗯,所以我现在人还在里长办公室。”燕萍人站在门口和若兰通话。
“那几个孩子真是欠打,家长疏于管教,才会不断拿别人家的墙恶作剧。”若兰毫不隐藏脾性,念了孩子家长一顿。
“他们已经道歉了。”
“前不久才听到你说那些孩子的事,现在又来画你家的墙,可见得根本是太纵容了。”
“这里没有孩子可以玩的空地和公园,这是美中不足的地方。没有地方可以宣泄,只好恶作剧乱涂鸦。”燕萍说道。
“孩子从小就要教育好,要让他们明白是错误的行为才可以。否则,他们会继续闹下去。现在是涂鸦,下次会是什么呢?”
“我也不晓得,但愿他们这次真的能明白。”燕萍蹙眉道。
“非要让他们明白不可,不即使矫正错误观念会害了他们。”
“嗯,你说的也是。现在里长正和他们在谈。”
“你是受害者也要拿出主见来。”
“我只是承租户,房东那里我已经通知,等一下他就会来处理。”
“不管如何,你不能对他们太好,要好好教训他们。可千万不能因为他们是孩子,就替他们找借口。”若兰嘱咐的意味浓厚,好似她是个不分轻重的滥好人,不由被惹得轻笑起来。
她不是要替他们找理由脱罪,而是为了自己,如果不这么想她可能会陷入那种恐惧里。
鬼屋。两个字组合而成的名词,却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文字。
是的,她现在住的是死过四人的房子,还是横死,即使不闹鬼也会被灌上这样的名称。即使鬼魂已散,但阴气深深也会让人不由得继续想。她是因为不得已才住,为了不让自己朝那方面疑神疑鬼,禁止念头朝那两字触碰。
这些话她不能对若兰说,只能吞进肚里。
闲话再说了几句后,见到房东用手帕揩脸上的汗进到办公室来,就和对方道再见。
里长的办公室不大,一张主张和一张助理桌,加上一组沙发组,为了节省能源灯开得不多,看上去有些昏暗。茶几上搁放着铝制烟灰缸,上头烟蒂满布。沙发因为常坐的关系而乏垢,扶手边闪出手掌抚摸过的油光。
这里的空气带着湿溽,大既是因为房子没有足够的空气对流,湿气在办公室里凝聚散不开来,所以才会弥漫着霉味。即使是开了空调,仍驱散不了。
加上时常会有习惯抽烟的人来此处,烟味和湿气融合在一块,燕萍一踏进来立刻被烟味呛到,即使她自己也有抽烟也无法招架。
和若兰结束通话后,本来就有些痒的喉咙开始咳嗽起来,助理金莲端上杯茶让她润润喉,好解不适。燕萍接过杯子发现底部还残留茶垢,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端着。
金莲见她只捧不喝,以为是对茶的来历质疑马上开口说明:“这是加了陈皮、黄耆、**、甘草的润喉茶,喝了可以爽声,我天天泡这种茶,否则一天要说那么多话,早就哑了。这对咳嗽也有效,多喝点。”
“谢谢。”燕萍道谢,但心里对茶杯里的垢仍然有疙瘩。
金莲转身为新进来的客来也倒上一杯,几个大人们就围着茶几而坐,而屋外已经是披上了夜幕。
三名孩子又是满脸歉意,低头轻轻啜泣,而他们的父母则是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时地给自己的孩子脸色看。
这样的情况上星期才发生,就像金莲上回说的一样,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身为助理的金莲虽然气这些孩子和家长,却什么也不能指责,她的身分不适合也无权管教,只能尽自己该做的事。即使她根本不想为这些家长斟茶。
不想理年轻的累犯,金莲为大家泡完茶人就立刻走开,来到燕萍身边。
“就跟你说那些孩子根本就不是真心忏悔。”她在燕萍耳边私语。
燕萍仅是微笑,目前处于静观其变还不想加入讨论。
看对方不说话,金莲想可能是不知道上次的结果,便为她奉上后续发展:“那次最后里长劝动了萧婆婆,说劝动也不是,因为她儿子大吵大闹要吃饭,萧婆婆只好勉强答应。结果便宜了这些毛头小子。当初那些家长信誓旦旦说不会再犯,定会严格管教不让他们再做这种事。还不到十天,就又来胡闹一次。”
“我是反对里长向家长低头,不过一张选票和三张选票相比,还是多数为重。唉,里上的事已经够多,还要解决这种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
燕萍听了狐疑了一下。
“你不觉得吗?”金莲耸肩:“如果他们让孩子知道自己到底做的是什么蠢事,给别人添了什么麻烦,根本就没有这些事,也不会产生问题抛过来让大家跟着火气大。”
完全感受到金莲怒气的燕萍点了点头,三天两头就要处理这种明知可以确实防止的事,再好的脾气也会被磨光。
“上次萧婆婆那面墙还能说是顽皮,可是刚才看到他们在你家墙上画得那些图……连我看了都觉得不舒服,何况是住在里头的人。”
金莲的话撩起她有意忽视的部份。
确实顽皮也要有限度,画虽然不可怕,可意境却是让她毛骨悚然。
尤其还特意画出有人被分尸,恶人露出尖牙一手拿刀一手提着头,被切割的部份淌着血……
燕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跳了起来。
哗啦啦啦啦──
雨落在窗上发出啪答啪答密集地击打声,突如其来的气候变化,让本来还吵成一团的人暂时休兵,纷纷朝窗外看。
“怎么下起雨来了。”里长张德荣道。
“气象说有秋台形成,所以这几天才会天气不稳,一下放晴一下又阴。”
“看来快要来了,秋台最可怕,要赶紧做防台准备。”张德荣对金莲说道。
“好,昨天已经下订沙包了。”
“嗯。”
“那么……”闯祸孩子的家人异口同声道,接着又面面相觑,最后推派一位出面:“既然现在下雨也不能清理,要不要等天气稳定些呢?”
张德荣望向房东,后者露出难色又朝燕萍瞄了眼,道:“现在我不住那,要问简小姐的意思才行。”
接着,众人将目光全移向燕萍。
“我……房东如果行的话,没关系的。”被众人怎么一瞧,本来不想要放过这些孩子的念头,顿时间无形的压力朝她涌来,逼得她说出违心之论。
被推派出来的家长露齿一笑:“就这么说定了,天气放晴的话我们立刻会请人来清理,管教不当真是不好意思。”
三名家长各压着自己的孩子向房东和燕萍弯腰道歉,被人这么客气致歉还是头一回,搞得燕萍都觉得自己小提大作了。
金莲看不下去,忍不住仗义直言:“不要老是只会鞠躬哈腰打混过去,这个月就两次了,好好管教吧。不然下次就要以扰乱小区安宁请警察来了。”说完,她朝三名家长翻了个白眼走向自己的办公座位,开始收拾起物品准备下班走人。
三名家长尴尬地处在原地,不想得罪里民的张德荣立刻出面缓颊。眼前的情况让燕萍明白,不管走到哪和睦才是首要之道,即使过程中再怎么不愉快。
她虽然并不喜欢里长的作风,但也不希望一场孩子的恶作剧打坏关系。至少,目前她还没有搬家的能力,保持良好互动是上策。
房东这时走向燕萍,头发花白但却容光散发,白色POLO衫扎进西装裤里,浑圆的啤酒肚说明他的酒量。
“简小姐,关于这件事请你宽容,我不曾住过这里,所以不明白邻居间的关系。不过在我看来是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造成你心里不舒服,跟你道歉。这事我会负责盯紧,天气一好立刻就请油漆工重新粉刷,他们不请我也会请,还请你不要怪他们。”房东沈先生如此道。
“沈先生放心我不会计较的,所以这房子我会依约继续住。”
房东沈先生听到露出会心一笑,欣赏燕萍明白事理的聪慧:“住得还习惯吧。”
“嗯。”
“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没有。”
房东沈先生愣了一下,继续说:“也没看见其怪的东西?”
“真的没有。”燕萍笑了笑。
“大概是你八字重,也可能是你善良所以鬼神不侵。”沈先生说完马上发现自己的语误接着道:“不谈那个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人住得平安最重要。”
“谢谢。”燕萍嘴里说着,内心早以因为那字而感到不安,今晚大概又要神精紧张地度过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