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忙告诉她,我可以到教师办公室去学习。她还不相信,她说,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你不是说你们班主任李建国一看到你,就恨不得一脚把你踢出学校吗?

我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清冷的月亮,很得意地笑了:“不错,李建国是恨不得我立马滚蛋,但教我们地理的张凯老师对我却是很好的,我们现在就像是铁哥们儿一样,他很支持我多学点有用的东西。这样的老师真他娘的少见。”

宋高丽显然很羡慕,她一边推着我,一边催我说:“那你快去吧,你到了那里,要学得乖一点,人家对你好,你可不能再给人家惹麻烦。”

我忙一个劲地说,那是那是,你放心,我会永远都听这家伙的话的,将来我还会好好地报答他。

那天晚上,我跑到教师办公室,给亲爱的张讲了一下,他果然像铁哥们一样,主动搬到另一张办公桌办公,把电脑腾出来让我用。有好几次,遇到我不明白的地方,他还很热心地跑来给我指点一二。他一直陪我学习到了十点半钟,我们才离开。

这真是一位真正的好老师、好哥们儿。我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学习地理课,认真听讲,按时交作业,谁要是敢在课堂上捣乱,下课后我一定帮他摆平,好好地修理他!总而言之,谁也不许和亲爱的张捣乱!

元旦时学校放了三天假。第一天,宋高丽缠着我要逛步行街。我看看那天天气还不错,天空瓦蓝,阳光很好,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恋爱的味道,看在上天的份上,也就答应她了。

那天上午,我们手拉手地在步行街逛了各种各样的商场,总的来讲,虽然我们穷得什么东西都买不起,但心情还不错,从商场出来时,还遇到了一个十来岁卖玫瑰花的小姑娘,非缠着我给宋高丽买朵玫瑰花。我只好花了三块钱,给她买了一朵,那个小姑娘还祝福我们以后幸福美满,白头到老,她的嘴巴特别甜,要不是口袋里人民币不多,我都想再买一朵了。但我对宋高丽还是有点意见,我有点烦她像个小女人一样漫无目的地逛商场逛得我头晕,我真佩服她的精力那么旺盛。想想这和爱情有关,我最后还是咬牙坚持住了,没有给她脸色看。

中午我们跑到“西部火锅城”小吃了一顿,我很大方地花了四十块钱,还咬了咬牙点了她最喜欢吃的羊肉串。因为我中午喝了点啤酒,下午再逛街时,我就有了点小脾气,她说要逛一家电器商场时,我就很有志气地当场表态不愿意去逛,因为里面卖的都是电器,我们暂时又不准备结婚,逛那个地方有个屁用。她撅着小嘴巴,拉着我的手撒娇地晃个不停,说是想去看看手机。我还是不愿意去逛,因为我们又买不起手机,去看看有什么意思?但她说就是看一看,过过眼瘾也行。我说不动她,只好很不耐烦地表示她可以随便去逛,逛多长时间都行,我可以站在外面等她,就是等成了一个老头也行。她很不高兴地甩掉我的手,气冲冲地进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商场里,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站在外面抽了一支香烟。我觉得今天我够有耐性了,我其实很讨厌他妈的逛街,一点意思都没有。

谁知我那一支香烟还没有抽完,宋高丽就从里面冲了出来,激动得脸蛋红扑扑的,扑到我跟前,叽叽喳喳地说是看中了一款漂亮的手机,让我也去看看。说着就拉着我往里面跑。我一听头就大了,没有银子,你看中了有个屁用,这有什么意思?我还看中了好几款笔记本电脑呢。就因为我很喜欢它们,再经过那几台笔记本电脑时,我就不去看它们了。人贵有自知之明,小丫头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我很不情愿地被她拉到手机柜台前,她指着一款小巧玲珑的粉红色手机让我看,然后脸蛋红红地问我:“你说好看不好看?”我皱着眉头说好看。她更来劲了,让营业员把它拿了过来,爱不释手地看个不停。那个漂亮的女营业员还在旁边一个劲地挑逗她买下来,她的气质、打扮最适合这款手机,这会让她显得更加高贵迷人什么的。我抄着口袋把头扭向了一边,她说的都是屁话,什么高贵迷人,和我一样,都是个小混混。宋高丽却信以为真了,更加恋恋不舍地把那款手机拿在手里研究个不停,一个劲地说好看,我都快被她烦死了。营业员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又很不识相地过来挑逗我:“你把它买下来吧,送给你女朋友做新年礼物,她一定很高兴。”我还真被她挑逗起来了,不过那不是购买欲,而是火气,我不耐烦地斜了她一眼,气冲冲地说:“去去去,什么破手机,都被你吹到天上去了。”然后让宋高丽放下手机,反正买不起,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宋高丽很不情愿地红着脸放下了手机,闷闷不乐地出来了。我们两个心情都不好,赌着气谁也不说话,又逛了一会儿街,我趁机找了一个借口,赶紧溜走了。我很讨厌逛街,有空我还不如到大街上学驴叫去,弄不好还能整出一个很牛B的行为艺术来。

我本来以为宋高丽会因此生我两天的气,谁知第二天她又跑来找我来了。这次她是想和我一起到麦城的“恐龙大世界”去玩玩,她听别的同学说,那里很好玩, “一日游”才九十多块钱,很划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答应她,因为我觉得那些人工制造的景点太假,用不着为它浪费时间和金钱。我还想利用这剩下来的两天时间再钻研一下Photoshop。这让宋高丽很不高兴,她甩了甩那些并不长的头发,又瞪了我一眼,说,算了,我一个人去。我还不放心她,好心好意地劝她说,你要去的话,多找几个同学,你们一起去。她一昂头,气呼呼地说,死了也不要你管。说完就走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火气说来就来,但也很容易过去。我也懒得理她,随便她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去吧,反正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能自己管好自己了。

在这一整天里,我一直钻在网吧里,试着制作了一个主页,基本上已经有个雏形了。我自己看了看,还蛮像那么回事的。

第三天上午,我正在网吧里继续钻研时,刘坚强一身臭汗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一看见我就大呼小叫起来:“你原来躲在这里啊!我到学校,又到你们家里找了好半天,都没找到你!”

我以为他是来找我玩的,所以兴致很高地要拉他过来,让他看看我制作的主页。他却又急吼吼地叫了起来:“你还有心思坐在这里玩?快走吧,出事了!”

我皱了皱眉头看了看他,他总是这么大惊小怪,咋咋唬唬的。我不耐烦地问他:“能有什么事啊?本 拉登又去撞美国哪个地方了?”

他火烧眉毛一样急急擦了一把汗,上前一把扯住了我胳膊,说:“你快出来吧,宋高丽出事了,这里说话不方便。”

我吓了一跳,忙跳起来,跌跌撞撞跟着他跑到网吧外面。我心里乱糟糟的,忐忑不安,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宋高丽一个人跑到麦城“恐龙大世界”去玩,半路上出了车祸。前几天电视上还说,一辆坐满河南民工的大巴在宁杭高速公路上失火了,那些烧焦的尸体的镜头挺吓人的。我惶恐不安地想,她要是真的遇到了车祸,不管她伤势有多重,我都会很负责地和她永远在一起,养她一辈子都行。我着急地问刘坚强:“宋高丽她怎么了?她在哪里?”

刘坚强喘着气,着急地说:“她现在在派出所里,她打了我手机,哭哭啼啼地让我找你。我问她怎么了,她就是不肯说,就是一个劲地哭着让我找你。你快去看看吧。”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不是车祸。我笑着打了刘坚强一拳:“你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出了车祸什么的。”

刘坚强见我这样,脸上的表情放松了许多,不再那么大惊小怪了,但他还是很严肃认真地说:“你还是快点去看看她吧,她给我打电话时,哭得挺伤心的。看来这事还挺难缠的,她不敢给她家里打电话,就只让我来找你。你赶紧去吧。我也得先回家了,我爸这段时间把我看得很紧。”

他走了两步,又回来把他的手机塞给了我:“来,你拿着我手机,看看是怎么回事,如果需要我帮忙什么的,你给我打电话。” 我鼻子一阵发酸,这个邋遢的家伙是我真正的朋友啊。我决定以后要彻底原谅他软蛋了。我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真心实意地说:“哥们儿,谢谢你了!”

他嘿嘿地笑了,打了我一拳:“你斯文个什么啊,快去吧。”

我赶到派出所时,已经是中午了。我一眼就看到了宋高丽,她本来红着眼睛坐在一位漂亮的女警察的对面,低着头一声不吭,一看到我,就像见到了亲人,立刻扑了过来,咧开漂亮的小嘴巴,哇哇地哭了。她好像很委屈,哭得双肩抽搐着。我忙拍了拍她肩膀,安慰她说:“乖,别哭,听话,别哭,乖。”我越过她的肩膀,看了一眼那个女警察,她正皱着眉头打量着我。我真他娘地想不明白,一个小女孩,是贩毒了,还是拐卖人口了,用得着关到派出所里来吓唬她吗?

女警察用圆珠笔笃笃地敲着桌子,绷着脸问我:“你是她男朋友吗?”

虽然这个警察长得挺漂亮,但看她严肃的样子,就像我们班主任李建国一样呆板,我就有点不大喜欢她了,懒得和她啰嗦,我把脖子梗了梗,很英雄地说:“是。”这没什么,虽然我们是中学生,但过了元旦,我们就是十八岁了,我们已经是成人了,只要我们想,我们就是同居了,你警察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你也管不着我们,我们又没犯法,还是自由恋爱,我不怕你!

我扭头看了看宋高丽,她站在那里,揉着眼睛,还在伤心地呜呜地哭着。她的眼睛红肿,看来已经哭了很长时间。我很心疼,忙低下头,很温柔地问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愣愣地看我一眼,又急急地低下了头,小声地哽咽着,像个哑巴一样,就是不说话。我看了看那个女警察,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了她。她又要过我的身份证看了看,然后在面前的本子上记了下来,又还给了我。她自始至终都紧绷着脸,搞得我都有点他妈的紧张了,腿都有点软了,我声音颤抖着问她:“警官,她不会是真的贩毒了吧?”

女警察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她要是贩毒了,还能呆在这里吗?”

这我就不懂了,我困惑地看了看她:“那你们为啥把她关在这里?”

她看了看我们两个,宋高丽这会儿好像也哭累了,她不再哭了,不过仍然在低着头,默不做声。女警察的目光最后落到了我身上,充满讥讽地说:“这么小就谈恋爱,你们懂个啥啊?谈就谈吧,你看你们都干了些啥,连自己的女朋友都管不着,让人家卖了都不知道。”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宋高丽,不明白这个女警察叽叽歪歪地在说些什么。宋高丽被人家卖了?打死我我都不信,她那么坏,不卖人家,人家都谢天谢地了,还敢卖她?我很着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急火燎,但还得装作很有耐心的样子再次向她虚心请教:“警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把面前的本子啪地合上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你问她吧。你们可以走了,我午饭还没吃呢,问了她半天,死活也不说自己家在哪里,叫来个男朋友,原来也是个小毛孩,我可真服了你们。”

我懒得理她,拉了宋高丽就走。宋高丽这会儿好像也有点脾气了,磨磨蹭蹭地不肯走了。我费了半天劲,才把她拉出了派出所。我们站在大街上,她好像又活了过来,低着头急急地往前面冲。我拉住她,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开始呜呜地哭了,泪水像关不上的水龙头一样滴滴嗒嗒地流个不停。我拉住她,很恼怒地瞪着她,吼了一嗓子:“你哭什么哭,你是不是哑巴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抹了一把泪,抬头胆怯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呜呜地哭着说:“他们刚才罚了我五千块钱。”

我眼前一黑,差点晕倒。五千块钱啊,我就是把全身的血都卖了,也凑不到这么多钱。我回头充满愤怒地看了看派出所的大门,我都有了冲上去把它的牌子砸个稀巴烂的冲动了。我急得团团转,围着她烦躁地走来走去,连撞墙的心都有了。我觉得自己真他妈的倒霉透了,还没有踏到社会,难道就逼着我去抢银行?我到哪里去弄这五千块钱?我急得头上都冒汗了。

她又看了我一眼,喃喃地说:“我已经把钱给他们了。”

这更让我吃惊了,我愣愣地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已经把钱给派出所了?五千块钱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要想让我弄这么多钱出来,我非得抢银行去了。她难道真的去贩毒了?我立马拽住她领子问她:“你从哪里弄了那么多钱?”

她又开始低着头呜呜地哭了。我看了看四周,不少行人都在充满疑惑地看着我们,我有点紧张,觉得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不会是瞒着我偷偷地去贩卖摇头丸什么的吧?我们这个县城虽然小,但像酒吧这样的地方都有,听说那里就有人嗑这些玩意。我最痛恨这些玩意了,贩卖摇头丸的都是人渣。

我忙把她连拖带拉地拽到一个小巷里,双手抚着她瘦弱的肩膀,耐心地说:“小丽,你告诉我,你从哪里弄的这五千块钱?你对我说了,我决不会告诉别人,如果是你借的,咱们想办法赚钱还他们。总之,一切都会有办法的,你别哭了。”

她看了看我,目光躲躲闪闪,怯怯地说:“我告诉你了,你不会打我吧?”

我忙说:“我不会打你的。咱们慢慢想,总会有办法的。你快告诉我吧,我都快被你急死了。”

她又开始哭了,她呜呜地说:“都是陈小刚害我的……”

我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她,我是有点恨她了,有一会儿我甚至都有点憎恶她了,觉得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十分丑陋,我都不想再看她一眼了。这真够可恶的,什么人找不了,她偏要去找那个小混混?我很烦躁地说:“算了算了,将来想办法弄钱还他狗日的。他妈的派出所把你抓起来罚你这么多钱干什么?你怎么惹他们了?”

她低低地说:“不是,不是陈小刚的钱,是一个老板的……不用还他了……”

我的脑袋都快炸了,怎么这么复杂?又冒出来个老板!我再也受不了了,抓住她的肩膀,使劲地摇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一点都不许隐瞒!我都快被你急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4.她又开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我只得松开了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刚吸了两口,烟雾呛得我都要流泪了。我看了看她,她还在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围着她团团乱转。女人真是麻烦,我都有点后悔不该和她谈什么狗屁恋爱了。

我不耐烦地瞪着她,她蹲在地上,哭了好半天,抬头怯怯地看了看我,这才呜呜地哭着说,她昨天在街上又遇到了陈小刚,她本来不想理他,他却死皮赖脸地拦住她,问她想不想赚大钱。她被他纠缠得没法子,又没地方玩,就跟着他去了一家麦当劳。陈小刚告诉她说,有个老板,手里开了好几个公司,想找个女中学生陪他一次,给五千块钱。刚开始她还不愿意,但陈小刚说,反正就一次,也没什么损失,白赚五千块钱。连哄带骗,她就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和他一起去了一家酒店。谁知到了半夜,警察突然来查房,她就被带到派出所里来了……

她说着说着,就蹲在马路边,哭得更伤心了,说这都是那个陈小刚害的,我只是想把那个手机买了……

我手足冰凉,愣愣地站在那里。她见我没什么反应,就又站了起来,慌慌地看我一眼,又把脸扭向了一边,喃喃地说,我本来不想去的,都是陈小刚害我的!

香烟屁股烧着了指头,很疼,我这才醒悟过来,她原来是因为这事被关到派出所的,这比他妈的抢银行还要下流。我把香烟屁股甩掉,回过头来恨恨地盯着她,真想上去掐死她!妈的,她居然去卖**!我红着眼睛,愤怒地问她:“那个老板叫什么名字?他公司在哪里?”

我最恨这种家伙,妈的,泡妞泡腻了,居然打女中学生的主意,真他妈的人渣,我非要找到他狗日的,把他捅死再说。

谁知宋高丽却呜呜地哭着说,她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的公司在哪里,只知道他是开着一辆白色的高级轿车来的,她还听陈小刚说,他至少有上千万元的财产。

我感到身上很冷,好像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手都发抖了。妈的,又是陈小刚这个杂种,我非要把他的腿打断不可!我咬着牙,狠狠地盯着她,吼了一声:“那陈小刚现在在哪里?”

她看着脚下,低低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经常在李青路那一带网吧上网。”

我立马撒腿就往李青路跑,宋高丽却拉住了我胳膊,呜呜地哭着喊:“你要干什么?你别去啊,他是社会上的小混混,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再说,再说,我也没损失什么……”

我忍无可忍,挥圆胳膊,扭头甩她一个响亮耳光。她捂着脸,蹲在地上,呆呆地仰头看着我,喃喃地说:“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我愤怒地叫了起来:“我就是要打你,你这个破鞋!你这个鸡,你去死吧!”我刚要走,忽然想起自己口袋里没什么钱了,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搜了搜她的口袋,她口袋里还有百十块钱,我从里面抽出二十元钱,剩下的又塞到了她口袋里,恶狠狠地说:“我看到你都恶心,你给我滚走吧!”

她站在那里,咬着嘴唇瞪着我,充满怨恨地说:“好,我会永远记着你打我的这一耳光,你以后是死是活我都不管!以后你也别想找我了,我再也不理你了!”说完,她捂着脸呜呜地哭着跑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飞起一脚踢在路边的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上,钻心的疼痛使我的脑袋更加清醒。我摇摇晃晃地走在马路上,眼睛酸疼,脑袋嗡嗡地响,心里充满了愤怒、悲伤和失望,真想抱着一棵树放声大哭一场。这是什么世道啊,我那么爱她,将来还准备和她结婚,她却为了买个破手机就瞒着我干这种事,这比让她贩卖摇头丸还让我痛苦。我真是倒霉,好不容易恋爱了,谁知却遇到了这么一个傻蛋,我真是倒霉死了。

但无论如何,我必须得先找到陈小刚这个王八蛋,捅他小娘养的两刀再说。我飞快地跑到车站,挤上公交车,在步行街下来,又跑到一家商场里,用从宋高丽身上拿来的二十元钱,买了一把半尺来长的锋利的水果刀,揣在怀里,然后顺着李青路,一家网吧接一家网吧地寻找陈小刚。

我终于在一家破破烂烂的网吧里找到了这个王八蛋,他穿着一件羽绒衣,抽着一支烟,趴在电脑前,正在聚精会神地玩游戏。我不想在网吧里立即给他两刀,这里人太多,碍手碍脚,捅得不痛快,再说了,我也不想伤到别人,别人又没有得罪我,我不恨别人,我只恨陈小刚这个杂种。

我捏了捏怀里揣的水果刀,咬了咬牙,走了过去,拍了拍他肩膀:“陈小刚,你给我出来一下。”

他正沉浸在网络游戏中,头也不回地说:“别闹,我正玩得过瘾呢。”他还以为我是他的一个狐朋狗友。

我用手使劲地打了他脑袋一下,吼了一声:“你个混蛋,你看看老子是谁!”

他这才把脑袋从电脑前抬起来,歪着头看了一下,看出来是我,目光里有些慌张,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也朝我吼了一嗓子:“你叫个屌毛,我咋着你了?”

我恨恨地瞪着他,他的样子让我恶心,我今天要不捅你两刀,我就不是胡建军了!我因为激动,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抽搐了,我恶狠狠地用手指了指门外,厉声叫道:“你他妈的少给我装蒜,你给我滚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周围的人们都抬起头来看我们,我愤怒的样子有些骇人,坐在陈小刚旁边的人忙站了起来,躲在一边满脸困惑地看着我们。网吧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他见势头不对,也忙跑过来了。他披着一件肮脏的军大衣,咋咋唬唬地问我:“咋回事,咋回事?有啥出去说去,别在这里捣乱。”

我看了这个男人一眼,我得承认,他说得也有道理,这里是他的地盘,再说,我也不想打扰他的生意,我只想把陈小刚这个杂种叫出去捅他两刀。我压低声音,尽量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对网吧老板说:“你放心,我不是来闹事的,我就是想把这个家伙叫出去说两句话。”

谁知陈小刚这个孬种说什么也不愿意出去,他的屁股像粘在了凳子上一样,就是不肯起来,他有些心虚地看着我,但说出来的话却还很强硬:“我干嘛要出去?我在这里玩得好好的,你让我出去了我就出去了?我不出去!你爱到哪里玩,你到哪里玩去!”

网吧老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可能是他看出来我和陈小刚不是朋友,而是冤家对头。这个网吧我从来没有来过,和他没交情,相反,陈小刚是他的“财神爷”,他就来动手拉我的胳膊,还他妈的凶巴巴地说:“你又不上网,你给我出去!你和他有什么事,我不管,但你不能在我这里闹事,你在外面等着,他出去了,你把他砍死都行,但你现在得给我出去!”

我瞪了这个男人一眼,我很不客气地打掉了他的手,然后伸手去拉陈小刚:“你他妈的装什么蒜?你今天非得跟我出去一趟不可!”

陈小刚可能知道出去了没什么好果子吃,他赖在座位上,使劲地甩着胳膊,挣扎着不肯出去。网吧老板见他不肯出去,就要过来拉我了。我急了,头脑一热,也顾不得是在网吧里了,伸手从怀里掏出了水果刀,朝着陈小刚这个王八蛋捅了过去。我本来在进来时就已经看好了,准备捅到他胸口上。但他看到我掏出了水果刀,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来挡,刀子扎在了他的手臂上,鲜血立刻流了出来。他跳起来,哇哇地叫着就要往外跑。我赶忙又捅了两刀,但都捅到了他的胳膊上。我正要继续追他时,网吧老板和其他人扑了过来,他们把我按在了桌子上,夺下了我手中的水果刀,我听到有人在慌慌地喊:“快打110,快打110!”

我的脸贴在桌子上,一点也动弹不了。我操你们妈,这帮王八蛋!我根本就没怎么伤着陈小刚这个杂种,他们却打了110,真他妈的不划算。我使劲地挣扎着,他们死死地按着我不放,我真他妈的倒霉透了。我只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大街上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一颗泪珠终于涌出了眼眶,滴在了脸颊上,我感到这颗泪珠冰冷……

我就这样在公安局呆了半个月。陈小刚被我刺了三刀,但因为他穿着厚厚的羽绒衣,虽然流了血,但并不是很严重,甚至连医院都没有去过。我却被拘留十五天。在这半个月里,宋高丽来看过我三次。头两次时我都没理她,吼着让她快滚,滚得越远越好。第三次她来时,给我买了不少零食,但我看到她就觉得恶心,恨不得把这些零食拿过来摔在她脸上,让她那张白痴脸蛋开花。我扭过头不理她。她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低低地说:“我给你带来些吃的,还有两包烟。”顿了一下,她又说:“我还到书店给你买了本关于制作Photoshop的教材。”说着,她把书递了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接过来,按照我从前的脾气,我会把她当作一泡臭狗屎,再也不理她了。但我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反正在拘留所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看看书,提高一下网页制作技术。我在这里整天面对雪白的墙壁发呆,我看墙,墙也看我,我他妈的闲得都要发疯了。

她见我接了过去,怯怯地看我一眼,喃喃地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我忍了忍,本来我打算这一辈子都决不再看她一眼了,但我还是他妈的没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她脸色憔悴了许多,眼睛红红的。我鼻子很不争气地一阵发酸。自从我被公安局拘留以后,除了我爸来签了个字,没有人来看过我。我爸那次来的时候,铁青着个脸,签过字扭头就走了,我就站在旁边,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学校里也没来人,李建国没有来,甚至连亲爱的张也没来。同学们也没人来看我,倒是刘坚强,给我打了几次手机,安慰了我几句。我像一条被扔到大街上无家可归的狗一样,没人管我。只有宋高丽来看我来了,每次来时,我都让她滚走,但她还是厚着脸皮来了第三次。我是很恨她,但我多少还是有点感动的。我又不是一块他妈的石头。我冲着她勉强地笑了笑,装作很平静的样子说:“我没事,这不关你的事。我早就想收拾那个杂种了。”

宋高丽低低地说:“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我没做声。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原谅她呢?我刚进来时,本来不想原谅她,我们已经开始恋爱了,她还干出了这种事,我虽然并不在乎贞节之类的屁话,但还是觉得这太伤人自尊了。我想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还是原谅她了,没什么原因,她又不是希特勒,也不是东条英机,更不是本 拉登,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她不是个好鸟,我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用不着那么矫情。

我既然准备原谅她了,那我就应该安慰她一下,看得出来,她还是很在乎我的,我被拘留的这段时间里她肯定也不好过。我抬起头,低低地对她说:“你放心吧,我真没事的,过几天我就可以出去了。”

她见我态度好多了,眼睛闪闪地有了神采,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我:“你还恨不恨我?”

我咬着牙,觉得她说的完全是废话。要我完全不恨她,那是不可能的,我对她干的那件蠢事还是觉得有点恶心。我皱了皱眉头,阴沉着脸说:“你也太不自重了,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个学生,怎么能干那种事?”

她脸腾地红了,忙向我保证:“我以后决不会那样了!”

我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别提那档臭事了。你也回去吧,我没什么事。”

她怯怯地看我一眼,问我:“你没给警察讲你们为什么打架的吧?”

我看了她一下,知道她在担心我给警察说了她干的那件丢人事,她可是咬紧牙关一直没给警察说自己的学校,她这是怕我把这事捅出去了,警察通报给了学校,她就没脸见人了。这个我理解,流氓也有流氓的自尊。

我告诉她,我没讲,我只是说我和陈小刚是在网吧发生矛盾的,吵了两句就动起手来了。最后我还安慰了她一下:“你那事警察已经罚过你款了,他们不会再多管了,你不用怕的。”

她这才放心了,走时还让我多多保重。

过了几天,我终于从公安局出来了。我走出拘留所,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了看灿烂的天空,自由真他娘的好啊,我再也不用整天对着雪白的墙壁思过了。我本来准备回到家里,先挨我爸一顿打再说,这事闹得是够大了,他怎么收拾我都不冤枉。但我没想到,我无精打采地走回家时,我爸看到我,就像没看到一样,继续在那里收拾废纸箱什么的,一个劲地挥着手指挥我妈用水龙头往废品上浇水,样子牛气得就像一个指挥了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样。他一向都很夸张。我走过他身边时,特地抽了抽鼻子,仔细地闻了闻,他身上也没有酒味。看来他并没有要逮住我打一顿的计划。这可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可真想不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会轻易放我一马?

吃晚饭时,我爸看了看饭桌,皱了皱眉头,让我妈去给他拿一瓶酒来。我一看,忙低下了头,装作认真吃饭的样子,心里却是彻底地凉了,看来这顿打还是跑不掉,像往常一样,他这次还是要先喝完酒再动手。我一边往嘴里拔拉着米饭,一边在紧张地盘算着,他要是再打我了,我要不要把他的皮鞭夺下来,然后折断扔到垃圾堆去?因为元旦一过,我就十八岁了,已经是成人了,他要是再打我,那也太不像话了,我有权捍卫自己的成人尊严。我正在盘算着,我妈把酒拿来了,给他倒了一茶杯酒,他端起来刚要喝,突然扭头看了看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很认真地问我:“你要不要也喝一杯?”

我愣了一下,满脸狐疑地看了看他,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我本能地摇了摇头,低低地说:“你喝你喝,我不会喝。”

但他还是站了起来,从碗橱里又拿出了一个茶杯,给我倒了满满一杯,然后放在了我跟前,很平静地说:“你喝吧,我知道你会喝酒。你已经长大了,喝些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我充满疑惑地看了看他,他埋着头,很平静地吃着饭,听他的口气,不像是跟我开玩笑,也不像是在讽刺我,相反,表现得相当真诚。他这是真的把我当作一个成人来看待了。我的鼻子有些他妈的发酸,我声音颤抖着说:“爸,你放心,从明天开始,我就好好上学,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我爸从饭桌上抬起头,伤心地看着我,苦笑地摇了摇头,说:“学校已经把你开除了,你再也不用上那个学校了。”

我愣了愣,脑袋因为有点反应不过来而有些疼。我早就盼着学校能把我开除了,但真的开除我了,我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我呆呆地看着我爸,心里茫然地想:这么说,我从此就不再是个学生了?

我爸端起了酒,仰起脖子,很牛气地把一杯子酒一口气地喝干了,然后把杯子亮给我看了看:“我喝干了,你也喝了吧。”

我端起那杯酒,也一口气喝完了,对我来说,这没什么,我在很早以前就学会了喝酒。但我的脸还是有些发烧,感觉酒很苦很辣,烧得喉咙发痒。我心里有点难过,我爸从来没喝过什么好酒。将来我有了钱,一定给他买瓶茅台酒喝喝。他虽然从小打我骂我,但他毕竟是我爸爸,是我最亲的人。

我放下酒杯,心里觉得很闷,我现在终于不是个学生了,终于自由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的,觉得很难受,我还是想哭。

我爸又给我倒了杯酒,叹了口气,说:“这次我去给你们那个杂种班主任李建国下了一跪,他们也不愿意再要你了。我也想通了,反正你在学校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不上学了也好。从明天开始,混好混坏,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也不想管了,随你的便。”

我妈看了看我,关切地说:“孩子,你可不要学坏了,看看外面有什么培训班,你也去学个手艺吧。”

我很真诚地点了点头,看了看我爸,又看了看我妈,他们脸上皱纹纵横,脸色灰暗,精神疲惫不堪。他们岁数不大,但生活已经让他们过早地衰老了。我第一次深深感到,他们都是好人,活得很不容易。我低低地说:“我正在自学网络技术,将来在网络公司找份工作,应该还不难。”

我爸好像还不相信,他叹了口气,说:“你干什么是你自己的事,只要不卖废品就行。”

我妈说:“干啥都比我们卖废品强,你将来可不能像我们一样卖废品。”

我看了看他们,低下头拔拉着米饭,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他们有点可怜,我真想和他们推心置腹地谈谈心,告诉他们:卖废品没什么丢人的,你们是在靠自己的劳动自食其力,只要不往里面掺水,就比那些狗娘养的贪官们高尚多了,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我最后还是没吭声,因为我的思想还没有完全转过弯来,在此之前,我一直懒得理他们,甚至很少喊他们“爸”、“妈”,现在猛地和他们这么亲密地聊天,我还真有点不习惯。我只好草草地扒了两口饭,就上床睡觉去了。

那天晚上,我一直躺在**睡不着。我已经从最初的难受中解脱出来了,平静地接受了我已经被学校开除了的这个事实。这让我有点迷茫,又有点激动,更多的是兴奋。有一会儿,我甚至还想跳下床,赤脚跑出来,站在污浊不堪的青山湖面前,吼它狗日的一嗓子:操你妈中学,老子终于可以不上你了!

后来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