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魂与我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
而我的存在却如此真实。
加缪《局外人》
我想成为一个好孩子,拥有一个幸福的家,以及很多朋友。
但我成了一个坏孩子。
我让所有人都看到了罪恶的我,但他们却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或许,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到底是谁呢?
我是穆子瑜,曾是个好孩子,拥有一个幸福的家,以及很多朋友。
记得七岁那年,我正在跟一大群小朋友玩肥皂泡。
那天天很蓝,阳光很明媚,漫天飞舞着的都是彩色的肥皂泡,美好到让人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啪嗒,啪嗒,高跟鞋的红色鞋跟踩碎了坠落下来的肥皂泡。我仰头,看到妈妈提着灰色的行李箱,表情凝重地走向我。
她说,她受不了贫穷,受不了老是发脾气的爸爸,她要逃走,但是她不能带着我。
我手中的肥皂水瞬间掉落在地上,打湿了我的红裙子,我低着头,拼命忍住眼泪,但却没有说话挽留她。
因为我知道,妈妈是跟个有钱人离开的,她将会住上大房子,可以买她喜欢的新衣服,她会过得很幸福。
哪怕,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可怕的爸爸了。
“小瑜,对不起。”妈妈无情地转身,红色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响,一点点击碎我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
我没有追上去。
但在以后的每个梦里,我都在拼命地跑,朝着那个模糊不清的背影,可怎么也追不上七岁那年的妈妈。
七岁的我,那个叫小瑜的好孩子似乎永远困在那个充满肥皂泡的下午。
我的人生渐渐失去了色彩。
爸爸变得更暴躁了,这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总是用拳脚和吼叫来发泄对生活的不满,他恨妈妈,他恨我,他毁不掉妈妈,但他可以毁了我。
那群可爱的同学们也变了,是啊,孩子总是天真无邪的,他们喜欢肥皂泡,喜欢动画片,喜欢芭比娃娃,却永远不会喜欢一个脏兮兮的怪孩子。
我不怪他们。
我就那么麻木地活着,直到那个我的出现。我叫她坏坏。她第一次出现时,我正在办公室里罚站,老师戳着我的头骂我,说我的眼神太可怕了,完全不像是个八岁的小姑娘,迟早是个心理变态。我轻蔑地笑了,于是,坏坏出现了,她狠狠咬住老师的手,鲜血直流,但我的心里却觉得很满足。
我讨厌那个油腻的老师。
我没有被开除。
因为坏坏撕破了我的衣服,狼狈地跑出办公室,告诉其他人,那个老师猥亵了我。
警察叔叔和校长信了。
那个老师被开除了。临走前,他还狠狠地看着我,但我缩到了警察姐姐的后面。这时,坏坏出现了,狡黠地冲他笑了笑,他被吓到了,再也不敢看我。
她对我说,你看吧,只要你变得足够聪明和凶狠,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
我不喜欢她。
但我不想被欺负。我觉得她说的很对。
我跟她说,我想见妈妈。
然后,爸爸就入狱了,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我永远忘不掉爸爸入狱时的那个眼神,阴翳的眼睛里闪着寒光,他似乎透过我看到了坏坏的存在,却狡黠地笑了,那个笑容渐渐地跟坏坏的笑容重叠了起来。
我浑身冰凉。
坏坏说,她很难过,因为她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她很喜欢爸爸。她还说,我也应该是喜欢爸爸的。
不,我讨厌爸爸。
我讨厌跟爸爸有着同样笑容的坏坏。
不久后,我搬去和妈妈一起住。我抱着肥皂水,满怀希望地坐上了去妈妈城市的火车。
火车呜呜开动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漫天的肥皂泡。火车行驶的速度很快,我想,这次终于可以追上妈妈了吧。
妈妈和她的新家庭并不欢迎我。
她有了其他孩子,亲生的小儿子和其他不是亲生的孩子。
她对他们都很好,却唯独对我很冷漠,她甚至不想看到我,把我扔到了冰冷的寄宿学校里。学校里的孩子依旧天真无邪,却没有学会接纳一个怪孩子。
但我需要成为一个好孩子。
我要乖。
这时,另一个我出现了。她说她叫小白。她很健谈,而且富有表演天赋,她可以把一个冷笑话讲得趣味横生。
她第一次出现是在小弟弟被坏坏推下楼梯时,她用精湛的演技,成功把事情嫁祸给了那个一直欺负我的姐姐。
看着那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被他的爸爸扇巴掌时,小白笑了,我扭头,看到抱着弟弟的妈妈也笑了,透过镜子,我发现她们的笑是一样的。
我喜欢小白。
但我摆脱不了坏坏。
她们让我很累。
后来,我参加了戏剧社。
社长让我演白雪公主的后妈,那个心肠歹毒的巫婆。
在这次表演中,坏坏和小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不,还有我,我喜欢这种真实的感觉。那一刻,仿佛我就是那个坏巫婆,我毕生追求的不过是成为最美的女人。
我爱上了表演。
后来,我进入了演艺圈,演了很多角色。
渐渐的,我分不清哪个是坏坏,小白,甚至是我了。
但,那无所谓了。谁掌控这具腐朽的身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灵魂共存。
心理书上说,我的这种情况叫做人格分裂,是小时候的心理阴影导致的。
我笑了,我只是想分裂出另一个自己陪我。
十七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个女演员,她和我一样大,她很漂亮,却胆小得跟只猫咪一样。她问我,子瑜,你有双胞胎姐姐吗?
我摇头。但我很开心,她看到的是我,不是坏坏和小白。
她说,你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又太成熟了,其实,我们做真正的自己就好了,不用带面具。
但她骗了我。
她喜欢周倩,为周倩戴上了面具。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坏坏出现了,她穿过走廊,看着苏雅莉带着那个女孩进了一个坐满老男人的包厢。坏坏露出狡黠的笑容,并且拍下了照片。
苏雅莉妒忌那个女孩跟周倩在一起,她要毁掉她。
坏坏喜欢看着美好的东西毁灭,她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善良。
第二天,等我重新掌控身体的时候,我看到她躺在包厢里的沙发上,身体满是淤青。她眼睛睁着,却没有任何光彩。她看了我一眼,然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说,昨晚,她看到了我。
后来,她变了,变得跟坏坏一样坏。她向周倩索取,耍心机,利用我报复苏雅莉。
那天,天台的风很大。
她说,苏雅莉是天使儿童基金会的慈善大使,可是你知道吗,每年她都会毁掉很多像我一样的未成年女孩,很可笑,是不是?
她还说,原来,像周倩这样的同性恋者也是滥情的。
坏坏冷笑着把她从天台上推了下去,就像扔掉一个破旧的洋娃娃一样。
我质问坏坏,她却无辜地否认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我似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我只记得出现了一个警察姐姐,我和小白都很喜欢她,坏坏却说,那是个骗子,还是个很笨的骗子。
等我彻底恢复身体的掌控权时,我已经被送进了精神病院。那天阳光很明媚。我知道了苏雅莉和周倩的死讯,而且我的脸上多了两道奇怪的疤。我怀疑是坏坏做的,但坏坏和小白都不见了。
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找不到她们。
面对精神病院的雪白墙壁,我开始怀疑,坏坏和小白是否是我幻想出来的呢?
我住在医院里的第一百零三天,妈妈来了医院。隔着窗户,我看到她穿着很漂亮的红裙子,她不耐烦地跟医生说着话,缴费,然后又开着车离开了。
她没有来看我。
渐渐的,我习惯了精神病院的生活,习惯了没有坏坏和小白。
我一个人过得很好。
警察姐姐来看过我一次,她送了我一个很漂亮的水晶球,她说,等我病好了,她就请我喝冰山上的雪水。
坏坏说的对,她是个很傻的骗子。
我住在医院里的第三百四十五天,医生对我说,我的人格整合得很好,心理测评结果非常正常,只要再观察几天,就可以结束治疗。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的天很蓝,阳光很明媚,漫天飞舞着肥皂泡泡,每个泡泡都映照出我的笑脸。我拼命朝它们奔跑。但风卷着灰色的尘土吹来,泡泡一个个都碎裂了。
世界都是灰蒙蒙的。
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女孩出现了,她对我笑着。
刺目的红。
她说,你好,我叫穆子瑜。
我感觉自己渐渐变得透明了,像个泡泡一样。
她是穆子瑜,那,我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