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铮怔怔盯着这一切,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被吓到了?”声音来自谢安风,方铮深吸一口气,伸手拉住了谢安风的袖子,紧紧抿着双唇。

骆藏冬与吴刚对接完了工作,也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他等一切平静之后,走到方铮旁边:“方警官,你的药差不多吃完了吧?”

方铮点点头:“您算的真准,昨天刚好吃完。不过我说过,我不想再吃那种药了。”她顿了顿,又有点迟疑:“有没有什么副作用稍微小一些的助眠药物?我是说,除了褪黑素这种保健品之外,可以让我吃过药后第二天脑袋不会昏昏沉沉的那种。”

“我们还是按照上次说好的方法,你来我的工作室试着做做疏导,怎么样?”骆藏冬看了眼手表:“今天上午我要去医院,下午三点之后是有空的。”

方铮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有一条细如蚕丝的线勾连着所有事,就那么轻飘飘地在她脑海里**,她想把它抓住。她摇摇头:“今天恐怕不行,要不这样,等有时间了,我再跟您联系,好吗?”

骆藏冬也不坚持,他点点头,督促方铮多休息,不要有太大压力:“如果实在睡不着,可以试着喝一点红酒,不仅助眠,还能养颜。”

方铮笑了笑,目送骆藏冬离开。

***

方铮没想到,牧桂兰下午突然暴走朝她下跪磕头的那个举动对她的影响远比她想象得大,且大得多。她再次失眠,没了药片,她只能躺在**干耗着。她归咎于天太亮,于是把窗帘全部拉起,严严实实地模仿天黑;然后又归咎于外面太闹,连窗外树上的鸟叫她都听得心烦气躁。

她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牧桂兰目光癫狂地朝她磕头,哐哐哐,又急又响,嘴里颠来倒去说着“我有罪”,好像恨自己为什么此刻不能立即撞死。方铮长吸一口气,睁开眼睛仔细回忆。

牧桂兰在此之前一直是非常木讷的状态,为什么会看见她后突然起了这么大的反应。又为什么会对着她磕头,口口声声朝着她说自己有罪?

难道,再此之前,牧桂兰与她真的相识?

方铮咬着下唇,眉头拧得死紧,恨不得把脑汁绞尽,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什么时候还与牧桂兰有过什么交集。她觉得不仅自己不认为她们相识,甚至牧桂兰以前也不认为她和方铮曾经认识。

方铮记得她第一眼看见牧桂兰时的表情,她初去钟明泽家时穿着便衣,牧桂兰把门开了一条小缝,从门缝里往外打量她。牧桂兰看她的眼神是陌生的,是探究的,甚至在她表明了来意之后,她也只是以为是自己儿子复吸事情败露,警丨察来抓钟明泽去强戒所强制戒毒……

对,牧桂兰与她并不相识。

可今天又为什么忽然表现得这样奇怪?难道是钟明泽死后,牧桂兰又遇到了什么事?

方铮干脆放弃补眠,坐起身来。她叹了口气,抓着自己的头发揉了一会。她放弃抵抗,打算回单位继续工作。

811连环凶杀案谜团重重,扑朔迷离,重重细小线索让人眼花缭乱,暂时无法分辨哪些是有用线索,哪些是重要线索,又有哪些只是凶手放出的烟雾弹。然而时间刻不容缓,除了牧桂兰外,还有潜在的受害者,正遭到处于暗处的凶手恶意的窥视。

既然凶手在认识于丽丽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要杀了她的准备,那么于丽丽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引起了凶手的主意?这件事情一定与邱永胜夫妻有关,或者也有可能与牧桂兰母子有关。

可于丽丽在邱永胜案发生之前,并不认识钟明泽母子,与邱永胜案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方铮抠着右手拇指上的倒刺,那一点点疼一下一下刺激着她的大脑。她想起于丽丽死前曾与她说过的话——好好查一查邱永胜和曹晓彤。

上次她查过邱永胜,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脾气坏,年小时逞凶斗殴,好面子又爱占小便宜。但档案里,他最大的污点也只是酒驾被拘留,甚至自那之后,他连红灯都鲜少去闯。

此生做的最大的恶,大约就是家暴与他相恋结婚十几年的妻子了。

方铮这次打算查一查曹晓彤。

曹晓彤的档案比邱永胜更干净,派出所除了登记了她的籍贯户籍地址和出生年月外,几乎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从档案上来看,曹晓彤就是个普通的,遵纪守法的女人,她从一个普通的高中毕业后,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升学,离经叛道地与家人断绝来往,跟着邱永胜“私奔同居”。吃苦的日子过了不到一年,她的父母态度软化,甚至为了她凑钱,让曹晓彤和邱永胜支起了那个烧烤摊子。

方铮抠了抠眉毛,转而找出邱永胜案发生时相关人员的问询记录。撇开肥肥烧烤的店员,烧烤店生意伙伴,烧烤店附近店铺等等与邱永胜夫妻关系尚浅的人,方铮找出几份还算有用的记录。

邱永胜没剩几个亲戚,与他关系最近的是他大舅,那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与邱永胜也有数年不曾联系过。曹晓彤父母俱在,可离婚已久,各自早已组建新的家庭,对曹晓彤也已经有些陌生。方铮记得,当时曹晓彤母亲还哭了两嗓子,曹晓彤的父亲表情木讷,并不怎么悲伤。

同样作为女儿,可能在父母运上,曹晓彤没有于丽丽运气好。

邱永胜案最先报警人名叫丁澜,根据她的描述,当时她与前同事程燕正在肥肥烧烤吃饭,肥肥烧烤的老板和老板娘是程燕的高中同学,她与两人关系非常好。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一眼认出当时端上餐桌的烤猪皮上,竟然有老板身上的纹身图案。

方铮眯了眯眼,抓过桌上座机,拨通了报警人丁澜的电话。

“喂,哪位?”

“你好,我是市刑侦大队的刑警方铮,你现在方便说话吗?关于上个月肥肥烧烤店发生的案子,有些事情我想跟你打听一下。”

电话那头稍稍慌乱了一下,方铮听那声音,像是接电话的人忽然起身,不小心掀乱了桌上的文件。她匆忙回答:“可,可以的,麻烦你稍等一下……”

“好了,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在工位上。”对面像是走到了一个稍微空旷些的地方,声音也平缓了许多。

方铮:“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打扰你工作了。”她顿了顿,低眼看向接警记录:“上个月12号,在肥肥烧烤店报警说,烧烤店好像有人皮冒充猪皮的人是你,对吗?”

“是的。”

“可是认出烤串上的是人皮而不是猪皮的,是与你同行的那位程燕?”

“对,那串烤猪皮是她拿起来的。因为烤猪皮上有很多酱料,她说她那时候冒痘痘,不能吃酱料,所以用筷子把酱料全刮下来了,结果看到猪皮上有纹身图案。”对方似乎也心有余悸,说话时一没留神,上牙磕到下牙,仿佛哆嗦了一下。

“一般检验合格的猪皮上印有合格印章,那个颜色和纹身的颜色很像,一般吃到猪皮猪肉时看到深青色的痕迹普通人不会乱想,为什么程燕会想到是纹身,还仔细分辨了?”

“因为她对那个纹身很熟悉的。”对方咽了下口水:“她说过,那个肥肥烧烤店的老板和老板娘是她的高中同学,而且,她跟老板娘还是很好的朋友。当初老板娘两口子一起去纹身之后,老板娘让她看过他们俩身上的纹身。”

方铮目光无意义地落在摆桌上的日历上,手摸过一支笔开始转:“那程燕知道老板两口子的纹身是在哪里纹的吗?”

“我不太清楚她知不知道……我没问过她。”

“接警四个小时后,我们就确认了烧烤店老板失踪,并且店里有大量人体皮肤组织的事实,很多人都来警局接受问询,为什么当时程燕没有来?”

“她啊,她都被吓傻了!”丁澜似乎稍稍放松了一点:“当时有个警丨察叔叔看她哆嗦成那个样子,觉得也问不出什么来嘛。”

方铮嘴角扯了一下,稍微走了下神。有些传唱度极高的童谣真的是洗脑功力非凡,但凡是接受过教育的人,无论多大年纪,见了派出所的总要下意识喊一声“警丨察叔叔”。

也不管她面对的警丨察是男是女,年级是不是比她还小。

“我明白了。”方铮停下手里转动的笔:“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一下程燕的联系方式?”

“好的好的,请稍等一下,”片刻之后,丁澜报出一串数字:“……我也没怎么联系她,不过听说她上个礼拜辞职了。”

方铮眉毛一挑:“辞职?跟本案有关吗?”

“不不不,应该没关系吧。她一直不喜欢她那份工作,我觉得可能就是放松休息一下……那个,请问还有别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