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铮反应有些迟钝,听言也看了眼手机,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她摸了摸肚子,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饥饿。
“还行,不是很累。”
“还说不累,我看你脸都僵住了。困得够呛吧?是不是全凭仙气儿吊着?”
方铮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她把没看完和看完的报纸分开放:“真的不累,就算现在让我回家躺着,八成我也还是睡不着。”
“失眠?”吴刚接过方铮手里的东西,两人带着资料往外走,路过人家办公室,发现整栋楼大半都灯火通明。搞新闻的跟其他工作的生物钟不同,上午睡大觉,下午跑新闻,到了晚上才一个个坐在工位里挑灯夜战,看着都挺辛苦。
“对,老毛病了。昨天医院开的药片吃完了,今天回家就睡不着。”方铮把复印件塞进自己的帆布包里,跟吴刚两人站在电梯前等电梯:“要不我怎么闲不住跑出来查案子呢。”
吴刚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烟屁股在烟盒子上一下一下磕着:“那不行啊,不睡觉哪有精神查案。你今晚上不会还不睡觉吧,要不去急诊开点药?”
方铮摆摆手:“那个药片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多了脑子昏昏沉沉的,智商下降。”她说着,摸出手机来给谢安风发信息,她今天准备重操旧业,去谢安风家当沙发客。
“别不把身体当回事儿,你还年轻,等上了年纪有你受的。”
方铮失笑,觉得吴刚这话说得跟老前辈似的,表情松动的同时,她的身体仿佛受到了某种信号,各个器官缓慢地发出抗议,胃里率先鸣声提醒。吴刚叼着烟,没打火,他看了眼方铮,声音含含糊糊:“饿了?一起吃碗面再散?”
“行。”
两人下了楼,吴刚正要伸手打车,方铮喊住了他。她带吴刚走到自己停车的地方,吴刚坐上了副驾驶,有点儿羡慕地喟叹一声:“有车还是好,到哪儿都方便。”
方铮倒车开进路上,汇入车流:“你们现在住在招待所吗?”
吴刚点头:“对,跟牧桂兰住同一层。”他指了指自己嘴里叼着的烟,看着方铮带了些许询问,方铮朝他点点头,开了他那一侧的车窗。吴刚把烟点燃,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烟雾,整个人像是放松下来,声音都带上些许慵懒:“什么时候破了案什么时候回家,咱们动作快点儿,争取国庆之前结案。”
方铮有点儿咂舌,她不敢打这个包票,不过省里来的专家大约是艺高人胆大,说不准这案子真能在国庆之前结了。
不过,满打满算,临到国庆节,大约还剩个十来天了,时间紧迫。
方铮把吴刚送回到单位附近招待所楼下,不远处有家面馆,两人停好了车就坐了进去,一人要了一碗面。两个工作狂坐在一起,就算是在吃饭,也不忘聊案子。方铮跟吴刚说了很多她自己关于本案的猜想,这些猜想大多没有证据,所以不方便在案子的碰头会上提出来。
不过吴刚倒是听得很仔细,一碗面吃完,两人分道扬镳,吴刚回招待所休息,方铮散着步往单位去,想要消消食。吃饱了饭,血液都往胃里去了,方铮原本就被往事充斥的大脑此刻更是供血不足,她几乎能听见脑袋里缺乏润滑的零件儿吱嘎乱叫的声音。
夜幕之下,市局周围显得十分安静,小路上只有方铮一个人,来来回回走着,像是道孤独的影子。她脑子里塞得满满的都是回忆,那些年幼时关于家的记忆,总是温暖又美好。
爸爸是警丨察,穿着警服的时候帅气又高大,他的手很大,能一只胳膊把她举起来,像个超人;妈妈是老师,说话很有特色,上课时中气十足,声音能盖住一班吵闹的皮猴子,平时在家却要养护嗓子,说起话来细细小小,随身水杯里总泡着爸爸买给她的胖大海……
路灯昏黄,方铮缓慢走着,身后路灯渐渐远去,她面前的影子逐渐拉长。那浅淡的光缓缓被黑夜渗透,让她想起曾经老房子刷着红漆的木地板上,阳光落在上面,像是铺了浅浅的一层尘。
在完全浸入黑暗之前,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空旷的夜路上非常清晰,方铮掏出手机一看,来电人竟是谢安风。
她这才想起,之前自己曾发过一个微信给对方,后来好像手机震过几次,不过都被她忽略了。
谢安风打电话来,是想确认她的安全。将近一个小时前,方铮发了条没头没尾的信息,问他晚上沙发是不是空着。他当然知道方铮是什么意思,回答她之后,对方却又没了消息。
谢安风想着一件事情的时候,一般做不了其他事情。他坐在椅子上安静等待,手里握着手机,眼睛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他像是忽然得了阅读障碍症,那些本就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敲在文档里的文字忽然变得高深莫测,一段话他重复看了三四遍,也没有理清这段话究竟是否通顺。
他开始胡思乱想。
方铮为什么不回他的信息?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她现在在哪里?会不会正往他家走来?
谢安风再也坐不住,换了鞋下楼,握着手机往小区门口走。
“喂?”方铮收拾心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抱歉啊,刚才一直没看微信……”
她话没说完,对方已经长长叹出一口气。
“你没事就好。”
方铮脚步停住,她仿佛听见电话里的声音与不远处的重合,她抬起头来,微微张开嘴,耳畔是谢安风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不远处,下一盏路灯下面,谢安风正安静立着。他举着电话,朝方铮快步走来,路灯高悬,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光,他像是带着光朝她走来。
方铮的心脏忽然躁动,她脑子里响起了妈妈的声音。多少个老爸值班的夜,妈妈会骑着自行车给他送夜宵去。年幼的方铮缠着妈妈带她一起,于是她时常会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听着踩自行车的妈妈带着轻喘和笑意的声音。
“伴侣是当公安的,哪能一点委屈都没有呢。有什么办法呀,你爸爸要为人民服务的呀……”
方铮挂断电话,两三步朝谢安风奔了过去。她像是找到了家的孩子,扑到谢安风的怀里。
谢安风突然僵硬,像是被点了穴,连表情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来。方铮没有管这么多,两手将对方连胳膊带腰的一块环住,紧紧地勒着,像是怕人跑了。她抬头去看,只看到谢安风的下巴。
——他好高。
方铮不甘地双手捧住谢安风的脸颊,将他脸往下一掰,抬头朝他紧张抿起的双唇咬过去。她在他下唇上咬了一个小小的牙印,权当盖章,自此她单方面宣布,这个男人属于她方铮。
“如果我没记错,你没女朋友的,对吧?”方铮的声音像是在诱供。
谢安风好半天才找回神志,机械地摇了摇头。
“那现在你有了。”方铮狡黠一笑,继续用力抱着谢安风。反正是被她捉住了,就别再想跑。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方铮开始动摇,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逼良为娼,或许对方真的对自己没意思——那些关心和暧昧,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时,谢安风动了动胳膊,回抱住了方铮。
方铮安心了,她脸在谢安风怀里蹭了蹭,听见对方胸腔传来的心跳声。
“你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住?沙发归你,以后我接你下班。”谢安风说完,方铮彻底被逗乐。缠绕在她心里整整一天的阴霾像是被阳光驱散,初秋的微风吹拂过来,好似春风般温暖。
“你是在提出同居请求?”
方铮明显听到谢安风心跳节奏乱了一拍,他慌忙想要解释,方铮却明白他的意图。她轻轻在对方背上拍了拍,像是安抚:“开玩笑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好啊,一会儿你先送我回家,我收拾收拾东西,先说好,你的工作室在晚上被我征用了,你要是想半夜进来得敲门,知道吗?”
谢安风连连点头,有样学样地拍了拍方铮的后背,两只小动物抱团取暖,互相抚慰着对方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