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风的做饭手艺一如既往地中规中矩,都是家常菜,做不出什么花儿来,他也不是个有情趣的小姑娘,会做点蛋糕点心什么的表达心意,但就是那些口味普通的家常菜,却恰恰最能满足方铮的胃。

她喝着西红柿蛋花汤塞缝儿,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谢安风如同刻板程序般规规矩矩的吃饭姿势。

“我早就想问了,”她背靠着椅背,歪着头去看谢安风的表情:“你有时候特像个机器人,为什么?”

谢安风咽下口中的饭,把筷子搭在碗沿:“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谢老师教的?”

谢安风点头:“大概,是因为,她比谁都怕我真是个傻子。”

方铮心里一揪,大约明白了过来。她想起小时候谢安风的模样,举手投足像是拿尺子量过,无论坐行,姿势都标准得像个木偶,他身上干净得吓人,与其他孩子站在一起时格格不入。谢老师不准他这样,不准他那样,他那时候还小,半点反抗能力也没有,也不知道因此吃了多少苦头。

“谢老师把你教得这么……”方铮组织了半天语言,有点想说谢安风不真实,可又觉得这话说出来不太合适:“规矩。”

谢安风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夹了点平菇,正要往碗里放,又被方铮叫住。

“停!”

谢安风果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他抬头看向方铮,一脸无辜。

“直接放嘴里试试。”方铮像是教唆犯,满脸的不怀好意。

她注意到了,谢安风餐桌礼仪十分规范,在自己家吃个晚饭像是参加国宴,比如夹菜,无论夹了什么,他都先把盘子里自己方向的菜夹进碗里,再从碗里夹进嘴里,从来不会直接夹菜入口,无论那盘菜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吃。

谢安风又多看了方铮一眼,筷子顿了顿,果然把菜放进了嘴里。

“有什么感觉?”

平菇下肚,谢安风放下筷子开口:“……没什么感觉。”

方铮得意:“那不就是了,在自己家吃饭,稍微不规矩一点饭菜又不会变苦,别那么累。”她端起碗,咕噜咕噜喝汤,故意发出点声音,以彰显自己的叛逆。

谢安风低下头,表情悄然变得柔和。

谢安风家有洗碗机,所以洗碗洗锅的工序交由机器处理,方铮觉着自己吃了白食,捞了扫帚出来扫地。她自己家的家务懒得做,一间屋子搞得像个猪窝,可这会儿却做得带劲,也不知是个什么心理。

等两人闲下来,方铮从谢安风家书架上找了本勉强比较感兴趣的书,窝进沙发里不愿意动弹。谢安风又买了一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沙发回来,两个沙发并排放着,中间摆了个小茶几,后面还有落地灯。

打开落地灯,暖洋洋的灯光铺满地毯,他泡了两杯茶放在茶几上,开了音响,随手抽了张CD播放,等音乐浅浅流淌出来之后,他也抽了本书坐在了另一个沙发上。

柔和的音乐让房间显得更静谧,两人没有聊天,各自沉浸在自己手里捧着的那本书里。方铮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刚吃过饭不宜剧烈运动,否则她倒想下楼跑个几圈。然而渐渐又被手里这本书的内容吸引,越看越精神,有时候还忍不住轻呼出声。

等出了声,她才意识到自己看入了迷,一抬头时窗外漆黑一片,房间里开着盏落地灯,光线适中又不过分,气氛好得让她想叹息。

“你说,真的有那么多侦探吗?”方铮摸了摸书壳,也没去看谢安风,随口问了句:“我干了五年刑警,一个小说里那种把警丨察反衬成个白痴的侦探都没见过。”

谢安风抬起头来,看了眼方铮手里的那本书——《解体诸因》。他笑了笑:“是有的,我就认识几个。”

方铮朝他看过去。

“不过他们真正的工作并没有那么有趣,最多的是抓小三。”

方铮饶有兴致地问:“抓小三?帮正室抓奸?”

谢安风:“根据客户提供的消息去蹲点,跟踪,偷拍证据。但其实他们的工作就算是有了结果,那些照片录音也大部分不能作为证据,不过是为客户多一层谈判的筹码。”

方铮连恋爱都没谈过几次,更别说是婚姻关系这样严肃又复杂的议题了。她不太明白,如果是相爱的两个人,怎么到最后要这样彼此怀疑,直至婚姻死亡时,还要锱铢必较搞得一地鸡毛。

她摇摇头,继续去看手里的书,她蜷缩在沙发里,头靠在扶手上,脑袋边茶几上茶水香气轻飘飘溢出来,几乎要濡湿她的睫毛。身边是喜欢的人,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天马行空,随时可中止。肚子很饱,心情平静安逸,时间可供大把挥霍——最饱满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了吧。

***

早上七点不到,方铮接到了打破安静幸福的电话。她晚上休息得很好,突然被惊醒后整个人立刻就精神了过来。来电人是昨晚值夜还没来得及下班的同事崔通,等方铮接听之后,他上来就是一句国骂。

“操他妈的,牧桂兰死了。”

方铮整个人从沙发里蹦起来:“牧桂兰死了?昨晚周姐不是陪她住招待所里的吗?怎么死的?”

“跳楼……哦不,吊死的。操,你来看就知道了。”崔通是个北方爷们儿,说话直来直去,通知过方铮后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就挂了电话。

方铮脑子里飞速运转,效率极高地洗漱完毕。她出门时,带上了谢安风给她的家门钥匙——那钥匙一共两把,一把是他工作室的,一把是工作室对门谢安风家里的。

时间尚早,方铮出门时手里拎着两把钥匙晃了晃,忽然来了兴致,用其中一把开了谢安风家的门。

房间里没有声音,方铮也蹑手蹑脚地像是做贼,她估摸着谢安风还在睡觉,于是臭不要脸地悄悄推开谢安风卧室的房门。

然而房间里没人,被子被整理得很好,谢安风应该是起了有一阵子了。

方铮觉得有点遗憾,她退了出去,关好门掏出手机,一边往楼下走一边给谢安风发微信。

——你上哪儿去了?

谢安风一个电话回了过来:“醒了?”

“嗯,”方铮揉了揉头发,跑出单元门时,正巧遇上楼下几个小学生背着书包上学,她朝他们多看了两眼:“单位来电话,牧桂兰死了,我这就去现场……你人呢?没瞧见你呢。”

“我在买早饭。你现在就走?等我五分钟,我把早餐给你。”

方铮看了眼时间,有点拿不准:“要不算了,万一现场血肉模糊情况糟糕,我不吃早饭好一点……”

“我看见你了,别动!”谢安风电话那头忽然说道。

方铮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立刻停下脚步。等站定了,她才抬头到处去找。果然,不远处,谢安风正朝她快步走来,他把手里的早饭塞到方铮手里,仔细叮嘱:“你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了饿,给你买的包子带在身上,总归比饿坏了胃要强。”

谢安风简直贤妻良母!

“我怎么这么想娶了你呢!”方铮凑上前去,按住谢安风脸颊,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身后小学生们忽然起哄,笑闹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去。谢安风脸上绯红,长长的睫毛颤得让人心动,他轻轻拍了方铮一下,小声说道:“胡闹。”

方铮美滋滋胡闹完,拎起包子朝他挥了挥手,一路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跑。

等方铮到了招待所,现场里外已经被圈了起来。牧桂兰的尸体被平放在地上,周瑞带着个助手刚刚做完现场初步勘验,跟痕迹检验科的几个同事正商量着什么。

不多时,专案组的那位法医也到了,周瑞拿着勘验报告跟对方汇报,方铮凑上去听了两耳朵。

“……死者身体无明显外伤,死亡原因应该是钝性暴力闭合性颈部损伤。”周瑞把一团沾染了些许红色的透明胶带条指给老法医看:“凶器就是这个。”

方铮听着听着,感觉身后有人,她回头一看,正看见周姐脸上全是水正走过来。她好像是刚跟刘队做完口头报告,洗了把脸没擦就往这里走,神情有些恹恹地。牧桂兰就死在她眼皮子底下,方铮将心比心,想这件事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她也会自责又难过。

她从包里摸出一袋豆浆——谢安风给她的包子被她啃完了,只剩下这个,她把豆浆递给周姐:“没事吧?”

周姐勉强朝她笑了笑,接过豆浆跟方铮往外走,两人走到走廊,楼梯口有群众正往这里探头探脑。

“看什么看!都散了!”方铮眼一瞪,把人吓跑,然后与周姐站在楼梯口看她喝豆浆。

一袋豆浆喝完,周姐才长叹一口气:“我也是真没想到牧桂兰会自杀,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她眼皮耷拉着:“早上我醒的时候她还在**躺着,我以为她还在睡,就先去厕所洗漱。牙还没刷完呢,就听见房间里哐当一声,我心里就觉得不对,牙膏都没吐就跑出来看,结果就看见椅子卡在窗户上。”

方铮一皱眉:“椅子卡在窗户上?”怪不得刚才她看见房间里窗户上的玻璃都碎了两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