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桂兰是死在楼外面的,绳子一头拴在屋内的椅子上,椅子往窗户上一卡,人就悬在了招待所楼外面。她死的时候是早上六点四十左右,周围人虽然不多,但还是有几个目睹了牧桂兰死状的路人。
牧桂兰的死一大早就出现在楠方日报等众多媒体的微博和公众号里,方铮中午吃饭时刷着微博,心里有些感叹。
于丽丽死了,可还有千千万个媒体人仍旧工作着,楠方日报死了个主任,却仿佛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样的微博方铮已经没有必要联系他们撤销消息了,宣传科的同事一个头两个大,毕竟群众看在眼里,又何必瞒着大众。811连环凶杀案被牧桂兰掀起一个角,由于牧桂兰之前开了直播,当了大半个月的网红,所以她的死亡又引来网络上的更多讨论。
无形中,专案组的众人压力更大了些。
方铮下午要去福明路金星小区找牧桂兰的前夫问询,离开办公室前,赵磐闪着黑亮的的眼睛贼溜溜跟了出来。方铮停下脚步,扭头看他:“跟着我干嘛?”
“嘿嘿,师姐……”赵磐笑得讨好,像只大金毛:“带我去呗?”
方铮觉得好笑,故意逗他:“你下午没活儿了?”
“唉,有结案报告要写,不过我可以晚上加班。”赵磐搓着手,把中午吃饭时食堂带出来的酸奶上供给方铮:“你这会儿是不是去查牧桂兰?我给你开车,带我去吧。”
“你又不是811专案组的。”方铮接过赵磐的酸奶,戳开喝了两口。吃人嘴短,她也不难为赵磐,也是乐得有人给她当司机:“你去跟刘队说一声,咱们走。”
“刘队不在办公室呢。”
“跟副队说一样。”方铮佯装要踢赵磐的屁股:“快点儿!怎么都得跟领导说一声的,别耽误时间!”
赵磐怕工龄老的同事都像是怕学校的老师,队长副队长在他眼里更像是教导主任班主任,被方铮这么一说,才没法子去找了副队。方铮一小瓶酸奶喝完,赵磐已经小跑回来了:“副队批啦!”
两人去了停车场,赵磐果然老实坐上了驾驶位。方铮上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掏出手机把定位设在福明路金星小区。
“师姐你睡吧,到了我喊你。”
“不困。”
赵磐惊异地看了方铮一眼:“唉?”
方铮有点小得意,中午吃得挺饱,决定这会儿闲着无事虐个狗:“找个学心理的男朋友就是方便,长得好看会做饭,还附赠哄睡服务。”她斜看向赵磐:“小伙子,找女朋友了吗?”
“你怎么跟周姐似的……”赵磐瘪了瘪嘴,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始傻笑:“说起来……师姐,你今天看到招待所前台的那个小姑娘了没?”
赵磐说的那个女孩子二十出头,刚来他们招待所也是不到一年。大专毕业,学酒店管理的,因为家里有人在警务系统工作,便把女孩子送来市局招待所做前台。他们招待所对外也是个三星级的酒店,背靠政丨府单位,正式员工享受公务员待遇,环境好,关系简单,工作安全又安逸,对那个女孩子来说专业又对口,是份好工作。
坐在前台的女孩子长相要求都挺高,但漂亮女生多了去了,方铮原本也没留意到那个女生。直至今天上午,牧桂兰死在了招待所自己的房间内,赵磐在前台找她们工作人员做笔录,口气像是凶了点儿,把那女孩子吓得要哭。
“被你弄哭了的那个?”
“没哭,差点儿哭了,我给哄回来了。”赵磐嘿嘿笑着,也不知是害臊还是得意,脸上有点儿红:“她长得真好看呢。”
两人在车里就那个女孩子究竟有没有男朋友争论半天,没多久就到了福明路。
金星小区是个老小区,小区大门很小,隐匿在街道众多店面之中,若不是门口水泥筑成的半圆形拱门,他们很可能错过金星小区的入口。
这小区很有种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风格,里面停车位极少,赵磐正犹豫着要不要开进小区,车要停不停在小区门口徘徊,片刻后站在路边看人下象棋的老头背着手朝赵磐喊:“进不去,里面停不了车,去前头商场找地下停车场!”
赵磐从善如流把车开走,片刻后两人走着回来。
牧桂兰与其前夫当初是和平离婚,离婚原因是感情破裂。她前夫名叫钟惠东,是个造船厂的工人,十三年前离婚时他让牧桂兰选择,房子和儿子只能选一个。最后牧桂兰带走了儿子,她前夫钟惠东留下了房子。
钟惠东离婚后第二年就再婚了,娶了个开服装店的单亲妈妈,有个6岁的继女。虽说是继女,可养了十几年,也算养出了感情,前几天继女考上大学,钟惠东专门请了假跟老婆一块送她去了学校。
因为提前联系过,所以方铮和赵磐到了17幢3单元406时,钟惠东是在家的。五十大几岁的男人,虽然有些谢顶,但看上去比牧桂兰年轻许多,他让开身子,脸上带着拘谨的笑请两人进了门。
钟惠东是个老实人,老实得几乎带着些唯唯诺诺,提起当年与牧桂兰离婚的理由,钟惠东表现得早已释然。
“按现在的话来说吧,就是三观不合。”他说:“牧桂兰这个人要强,嫁给我的时候就嫌我不能赚钱。那时候我是个描画工,就是往船身上写字的,工资其实不算低了,但她还是不满意。刚有了儿子的时候还好,后来见人家做生意的能赚大钱,就让我赶紧辞职也跟着人家去做生意。”
说到这里,钟惠东有点无奈:“我又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子。”
方铮看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录音笔,确定已经打开,继续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搬到金星小区的?”
“96年的时候吧。”钟惠东想了想,点头道:“96年,明明上二年级,那年厂里不分房了,给了购房补助,买这个小区的房子还给优惠,当时我们厂好多同一批的都买了这里的房。”
方铮:“像你们这样的老厂,同事之间关系应该都很不错吧?你说很多人一起买了金星小区的房,那有关系一直比较好的邻居吗?”
钟惠东点头:“有,他们大多都住北边儿那一片,那是一期,当时牧桂兰觉得那片儿房子风水不好,我跟兄弟借了钱买了这边的。”
方铮:“那跟这边的邻居关系怎么样?”
钟惠东先是点头,刚想说话,又想起了些什么,表情变得有点古怪。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再开口时却是摇着头的:“现在还不错,当年不行。”
“当年是什么时候。”
“就是,还没跟牧桂兰离婚的时候。”
“为什么关系不好。”
钟惠东搓搓手:“照理说,牧桂兰死了,我不该说她的不好。可实事求是,那时候她确实挺能闹腾。我俩离婚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个。”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回忆道:“没搬来这里的时候,住厂里的宿舍,周围邻居都是同一个厂的,我还算是技术工,拿的工资不少,她闹腾的也不大。后来搬到这里,跟北边儿那片不同,这一片儿是对外卖的商品房,周围邻居都挺有钱——当时我家隔壁就住着个做生意的,她老拿我跟人家比。”
方铮眼睛微微一眯——当时钟惠东家隔壁做生意的邻居,应该就是冯书阳一家了。
“她看人家家有钱,就越发嫌弃我,我俩关起门来就吵架,打开门她又去絮叨别人家的事。”他为难地比划了两下:“她就是那种,特别能嚼舌根的女人。谁家有点什么事,她都能添油加醋地到处去传,她就爱把咱们南边这片楼里谁家发生的事往北边传,我那些同事有时候上班都会笑话我,说牧桂兰能当厂里的宣传处主任。”
方铮低头在笔记本里写下几个关键字:“有没有什么具体的事?”
“具体……太多了,说不清。她谁家墙角都听,搞得谁都烦她。”钟惠东皱了皱眉:“就拿对门的来说吧。以前我家对门不是现在这个,原来那户就是受不了牧桂兰,被气走的。”
“气走?你还记得是为什么被气走吗?”方铮抬头看向钟惠东。
钟惠东苦着脸,表情有点纠结:“人家家的事,咱也说不好。总之那时候,对门家小孩比明明大个一岁多一点,学习成绩好,可上高中的时候不知道咋回事,可能是被学校处分了,在家待了一阵子没出门。”
方铮知道钟惠东的顾虑,于是直接开门见山:“我们知道这一点,原先你们家对门男人姓冯,孩子叫冯书明,在学校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据说冯书明是男同性恋。”
钟惠东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是惊异于警丨察什么都知道,又有点释然:“对,就是这个事。人家孩子可能是精神上有点问题,可是生病嘛,谁还能说得准,再说是人家家的事情,又不好多说什么。可牧桂兰不,她不知道哪里知道这个事情之后,跟中了大奖似的,到处传闲话,没两天整个小区没人不知道我家对面姓冯的家里有个儿子是变态,在学校里欺负女同学,还被警丨察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