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铮联想起十五年前自己家的情况,她们家受到的白眼和侮辱……明明事实不是这样,但总就有人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就跟过年似的,天天红光满面,不知道的都以为她中奖了!”钟惠东提起这个,脸上还满是厌恶与无奈:“有天我下班,就看她把门敞着,跟北边我一个同事家的老婆一块,一人端了个小板凳,朝着对门门板摘菜。一边摘菜一边大声聊天,笑话对门人家孩子,说男人喜欢男人真恶心,还说明明是喜欢男人屁丨眼,还要去欺负班里女同学,要早些年就是流丨氓罪,要被派出所逮去枪毙。”
方铮有些记录不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生硬:“还有吗。”
“还有,”钟惠东倒像是说得停不下来了似的:“她不止嚼了对门的舌根,还编排人家派出所的民警。她说对门的小变丨态居然这么快被放出来了,肯定是姓冯的给派出所的公安塞了钱。”
方铮的表情快要裂开了,她把手里的笔啪地一下拍在笔记本上,把钟惠东和一旁的赵磐吓了一跳。
稳了稳心神,方铮抬起头来,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因为牧桂兰这样的性格,让你很厌恶,所以你与她离婚?”
钟惠东点头:“对,反正我决定要跟她离婚就是因为这个。那时候,她不是嚼舌根么,对门家孩子妈身体不好,斯斯文文的也不会跟牧桂兰吵架,被她气得生了场大病。人家可能觉得实在受不了,悄没声儿地就搬走了,那房子挂在中介往外卖。后来有中介带人来看房子,但凡牧桂兰遇见了,她都要跟人家说:这屋子风水不行,原先住这里的这户男人行贿,女人是个病秧子,儿子是个变丨态。中介生意被她搅黄了好几次,有几回那中介都要跟牧桂兰打起来,牧桂兰也不收敛。对面这房子空了两年多才有人买,就是现在这户,他们一家都是外地人,结果牧桂兰又跟他们家搞不好关系,天天说他们是农村人……”
钟惠东说到这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就是那时候,我受不了了,牧桂兰这女人……除非剪了她的舌头,否则这日子好不了。她不是嫌我赚钱少么,那就让她去找赚钱多的去吧。”
方铮点点头:“所以你们离婚了?”
“对,06年底离的婚。”钟惠东说到这里,表情又有点苦:“你说这个女人,离婚是她先提的,她先嫌我不能赚钱的,后来我同意离婚了,她又闹。要儿子,要房子,要存款……我哪肯啊,我又不是傻了。我跟她说了,房子是我工资买的,用的是我厂里的员工福利,她如果要的话,最起码以后每个月还银行的钱也得她出。她又不愿意,可是凭什么啊,哦,我净身出户,每个月还得替她还贷款?”
方铮点点头:“所以她带走了钟明泽?”
钟惠东长叹一口气,两手举起来搓了搓脸:“她把儿子和家里的存款带走了,我每个月给她六百块钱养小孩。本来是说好,我每个礼拜都能去看看儿子的。可是牧桂兰这个人……她……就像个疯狗一样,根本不让我见儿子。”
方铮了然,她是见识过牧桂兰的泼辣的,当时第一回见面,她就敢给民警一个闭门羹,钟明泽因为复吸毒品害怕被警丨察发现,慌不择路下竟然从二楼往下跳,结果崴了脚。
那时候,是方铮他们带着牧桂兰母子去了医院,当牧桂兰得知警丨察上门的原因并非察觉到了儿子复吸之后,立刻理直气壮起来,把钟明泽跳楼脚崴怪罪在了警丨察身上,在医院躺倒打滚耍赖,非要让警丨察给她报销儿子看病的钱……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憨厚寡言的钟惠东在面对她时,无可奈何也是正常的事情。
也怪不得钟明泽被牧桂兰养成了那样,钟惠东并非有意缺席父亲角色,他只是无力也无法插手钟明泽的教育。
“上个月明明火化,牧桂兰也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我还是看新闻才知道,儿子……”钟惠东又抹了把脸,把手放了下来。方铮见他眼圈红了,也是心有叹息。
她立刻换了个话题:“关于你们家以前的邻居,姓冯的那一家,你还了解些什么?”
钟惠东静了片刻,缓缓从悲伤中抽离思绪,他脸上带着些迷茫,微张着嘴摇头:“没有了。自从他家搬走以后,我们再没有过联系。我也不好意思联系老冯,关系都僵成这样了。”
看来确实没再有什么联系,可恩怨早已经扎下了根。如果811连环凶杀案与十五年前冯书阳一家果真有关系的话,那么凶手应该把钟惠东和牧桂兰分得很清楚。虽然当初冯书阳出事时钟惠东和牧桂兰仍是夫妻,但牧桂兰做的事情,与钟惠东无关。
但最好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最近你有没有觉得周围有些不一样?比如出现了陌生的人,感觉到危险感之类的。”方铮问道。
钟惠东摇摇头:“没有的,我最近住我老婆岳丈那里,他心脏不好年底要做手术,平时没人照顾,家里有房子空着,我跟老婆就住回去了。”
给钟惠东做完问询,方铮也没急着走,她跟赵磐下楼往北边走,找了一户一楼带小菜园的人家按了门铃,一打听,住户果然是原来船厂的退休员工。
老两口都在家,方铮和赵磐出示了警丨察证,两位也都挺配合。一听要打听牧桂兰的事情,老太太先亮了眼镜:“哎呀,是钟惠东前妻对不?她是不是早上死了?”
老头还觉得奇怪,看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嘀嘀咕咕朝老头翻白眼:“上午我就看见新闻了,说给你听,你又嗯嗯嗯的啥都听不进去!”
“说的是谁啊。”
“钟惠东!你记得不?”
“小钟记得,他不是返聘回厂里做技术指导了么?”
“说的是他前妻,离婚十几年了,还给他生了个儿子的那个!”老太太细心提醒自家老伴儿:“那个咋咋呼呼的!”
老头子想起来了,眉头一皱:“是她,知道了。怎么死了?”
方铮原本在钟惠东家被往事搞得有些糟糕的心情,不知怎么回事,就被这老两口给抚慰了。她的表情在不经意间柔和下来:“具体案情我们暂时不方便透露,我们想了解一下牧桂兰的为人,也想打听一下,牧桂兰以前住在金星小区的时候,有没有跟她恩怨比较深的人。”
老太太往方铮手里塞苹果,听言重重点头:“跟她搞不好关系的人多哩!她那张嘴,除了吃饭和得罪人啥都不行!”老太太打开了话匣子,看起来精神焕发:“我老伴儿原来是船厂后勤的,当时钟惠东他们那批工人发放买房补助,补贴购房的事情就是我老伴儿他们负责的。这金星小区建设的时候咱们船厂出了钱,所以咱厂工人购买这片小区得先认购。当初说好了认购的都是一期,牧桂兰偏想买那边二期的房,一天按三顿地来后勤办公室闹,厂里都给她闹得不行,只能开放工人二期认购资格。”
老太太说得唾沫横飞,老头儿却像是左耳进右耳出,表情带了点儿茫然,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
“后来一期房子盖好了,咱们厂大部分人都住进来了,二期地基还没打呢,牧桂兰又嫌太慢,耽误她住新房子,又带着儿子来后勤闹……哎哟你是不知道,她那个名声,全厂都知道了!是吧老钱!”她说着,拍了下身边的老伴儿。
老头子忽然被点了名,下意识点头应了,老太太得到回应便已满足,接着说了下去:“他们家钟惠东就吃了不少老婆的亏,原本挺老实能干的一个,因为房子这点儿事,耽误评级,工资也上不去。我们家老崔都看不过去了,可那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情,咱也不好插嘴。后来牧桂兰实在是闹得狠了,老实人都受不住,这不就跟她离婚了么。他现在这个老婆人还不错的,特能干,也是贼精的一个人,带着个小闺女嫁过去的。她那个小闺女还挺要强,今年考上北京的大学了,前阵子刚走。你说钟惠东人确实是不错,那个小闺女不是他亲生的,可养了十多年确实是当亲生的养,前阵子那小闺女考上大学,钟惠东还摆了酒席,是吧老钱……”
方铮耐着性子听着,赵磐有点儿受不住了,频频看表。老人家话匣子一打开,就特别不容易把盖子给她摁上,方铮自小没老人照顾,偶尔听着还挺热闹,倒也不觉得烦,赵磐却是抓耳挠腮,像是屁股下面坐了钉子,这会儿门要是开着,他八成就夺门而逃了。
没等老太太说过瘾,方铮被赵磐悄悄拽了袖子,她看了眼赵磐送过来的手机,时间已经快下午四点了。回去还要整理问询记录,于是方铮起身表示要离开。
离开老两口家,老太太还特别热情地给方铮手里塞了半包水果糖,她哭笑不得,只好严肃下来:“我们公安不能收群众一针一线,这是规定,谢谢您了。”
老太太还要塞,还是老头子给拦下了:“别耽误人家工作……”
方铮和赵磐终于脱身,走出那幢楼,拐了弯,赵磐偷偷回头去看,见小院子外头没了老两口的身影,他才长舒一口气:“哎,再迟一点儿那个奶奶恐怕要留我俩在他们家吃饭。”
方铮嗤地一乐,与赵磐离开金星小区,走回对面商场地下车库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