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初一的北城如同一座空城,平时繁忙的二环路是能依稀看见几辆车。

余衍霖出差太久又赶上项目最后收尾,穆修便将公务按照轻重缓急分了类,不着急处理的都送来了他的公寓。

连夜处理堆积的公务,他揉了揉绷紧的眉心,伸手去拿过最后一份文件。拿到半空,文件一沉,一个信封从中掉落。

信封眼熟,半年前他收到过一个,只不过那时候里面装了一沓子现金。想到这,他的眼神不由变得柔软,弯腰捡起一看,上面果然写着“苏诺”两个字。

只不过,字迹让他的心不由得沉了沉。苏诺幼时虽然在许怡清眼里不学无术,但她那一手毛笔字是他爷爷花了三年亲手教出来的,10岁便能将赵孟頫的字模仿得神形兼备。

他怔怔地看了两秒,深深呼了一口气,打开信封,里面是苏诺手写的检讨书。

正文倒是笔迹工整,虽算不上绝佳,但架构还在,是她的亲笔。只是那只手恢复得似乎没他想象的好,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笔画中间的颤动。

她应该是在尽力遮掩,所以一封检讨书写了半年多。

他突然后悔坚持让她写这封检讨书了。

检讨书的确是在一本正经地检讨,可即使如此,余衍霖还是一字一句地读着这些陈词旧调,比处理公务还要认真。

读到一半时,他突然笑了。

这姑娘总是能出其不意,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认真读,规规矩矩的论调中突然夹带出一句吐槽,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这一段显然是在开会的时候写的:【组会好无聊,想睡觉。上个礼拜明明说过的内容,钱总却记不住,每周都要听一遍。】

后面毫无间隙地接上官腔十足的检讨内容。写了一段又插了一句吐槽:【写注释麻烦,很浪费时间,我都没时间睡觉了。】

第五页中间的一段是开部门会的时候写的:【易工的演讲催眠效果极佳,连他都走神了,又开始敲二进制代码了】

“他”是他,大概是怕写名字太显眼,所以用“他”来代替。

令人震惊的是,她居然...能看出他敲的是代码。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

这封信耗时大半年,纸张在苏诺的**下都有了褶皱,页角曲卷着。他用指腹仔细地理着卷边,目光落在边角时,便停留住了。

里面隐约有字迹。

写字的人明显不想让人看见,写得极小。若不是他闲来将这些卷边理顺,根本发现不了。

他颤着手,将纸张全部翻过来。果然,每一页的背面右下角,都写着一个小小的字。

六页纸,一共六个字,连起来是她的一句吐槽:

余,衍,霖,大,笨,蛋。

他细细地看着那几个字,控制不住地笑了,可越笑,心底那股酸涩就越翻涌,最后凝在一起,如同吸满水的棉花,沉甸甸的地坠在心口。

幼时离别前,她狠狠地将冰激凌扔在地上,委屈地哭着说:“哥哥是笨蛋!”

长大后的茶歇间里,小姑娘额头重重砸向他,气急败坏地骂他:“你是笨蛋么?”

那个生气了只会骂“笨蛋”的小姑娘,重逢后又将这句话丢给了他。

他果真是笨蛋,竟毫无察觉,还在满世界地寻她。

新年的早晨,苏诺跑完步又顺便去了趟超市。她推着购物车,一路走一路拿,走到家居区,看着挂满墙的拖鞋时,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结完账看着几大塑料袋的东西,苏诺才开始犯难。这要是以前,她还能打电话叫陶真来帮忙,现在两人不住一起,不能大老远把她叫过来当苦力,更何况她现在人也不在北城。

正愁着,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微笑地看着她,“走,我帮你提回去。”

苏诺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跟上,“你家不是在东边么?那边没超市?”

余衍霖缓下步伐,等她走上来,两人并排往家走,不过却没回答她的问话,“你每天都跑步?”

“也不是每天,醒得早就会去跑。”

两人并肩走出超市。走到路口,他停了下来,开口问:“在哪儿跑步?”

苏诺指了指身后的护城河公园,“那边。”

“哦,”余衍霖目不斜视地看着交通灯变绿,没再说什么,把东西归拢到一只手,另一只手自然地拉过苏诺的手腕,过了人行道又松开。

他出行都开车,苏诺还是头一回跟他像这样走在路上,但又觉得这样走在路上得感觉很熟悉。他自然地走在靠车的那一边,自然地在过马路的时候拉着她。就连看见积雪时,曲起靠近她那侧的手臂的动作都行云流水。

这些是他很久以前养成的习惯,小时候过马路,他都会拉着她。北城冬天冷,积雪化不了,时间久了被压得实,她踩着滑倒过,所以每次看见,他都会异常紧张。

她妈妈总开玩笑说她有了哥哥,连走路都不会走了。

两人进了电梯,苏诺按下楼层,身边的余衍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东边也有超市的。”

苏诺眨了眨眼,笑了,“那你大年初一,跑过半个城,是来堵我的么?”

“算是吧,”他低低地说着,“也...没跑半个城。”

“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我就想出来碰碰运气。”

“找我有事儿?”苏诺一边回头问,一边开门。她有些疑惑,总感觉他今天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余衍霖先几天险些被苏诺冷处理了,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时,手机响起,是穆修的来电,他便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门口,退到门外去接电话。

挂电话回来时,玄关处意外多出一双拖鞋,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余衍霖看着不远处淡定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的苏诺,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苏诺诺小朋友,饮料和糖不能当饭吃。”

他换上鞋,走过去一看,冰箱里空空****,只有些简单的食材,便挑了几样进了厨房。

“瞎说,”苏诺打开可乐喝了一口,跟着他身后踱步,“我们仙女都是喝花露长大的。”

“你是喝花露水长大的。”余衍霖放些手中的食材,转身推着她出了厨房。

苏诺早上起得早,又跑了一圈,现在已经很饿了,被往外推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余衍霖手边的吐司,咽了咽口水。

那是她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