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苏到鱼巷的时候,杜仲言已经坐在里面了,他穿着简单的一身黑,正在低着头看书,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书脊,缓缓地翻动着书页。

她抿了抿唇,手也无意识地握紧,心中生出些面对未知的忐忑和退缩,但那抹挥之不去的愧疚还是驱使着她慢慢走到杜仲言面前。

“阿,阿言。”她像是从嗓子中滚字一般,不十分顺畅地叫出杜仲言的名字。

杜仲言立刻合上书,抬起头看向卢苏,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苏苏,你来了。”他虚伸着手请卢苏坐下。

卢苏先是看着他的笑怔了一瞬,有些呆呆地顺着他的示意坐在他对面,而后才又反应过来,他似乎心情还不错?

这么看来他没有当面打她一顿的打算。

她有些局促地坐好,看着眼前这个被她强吻过的男人,正羞愤愧疚地想要再次道歉,但那句“对不起”刚说出口一个“对”字,就被对面抢先开了口。

“先点菜吧。”

杜仲言似乎看出卢苏想说什么,于是不着痕迹地打断她的道歉,将手边服务员之前放下的菜单递给她。

卢苏下意识接过,然后忽然想起自己是这里的常客,并不需要菜单,但她微微垂了垂眼睑,还是认真看起了菜单。

“这家店的鱼肉刺身还不错。”杜仲言忽然出声。

卢苏翻菜单的手一顿,她忽然想起前天晚上她答应请他吃饭的时候,想的便是,他应该可以和自己吃到一起吧。

原来是真的可以吃到一起。

她的脸上有些动容,眼睑却垂得更低,不自主地回忆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家鱼巷的招牌菜并不是鱼肉刺身,甚至可以说,他们家的鱼肉刺身几乎无人问津。偶然的一次机会,她来这家店点了份鱼肉刺身,然后成功地被鱼肉的鲜香所惊艳,于是对着谢明双大夸特夸这家店的鱼肉刺身何其美味,明双自然也是十分期待。

于是她们两个特意在一个闲暇的周末光临鱼巷,点了这道让她赞不绝口的鱼肉刺身。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明双也兴致勃勃地夹起一片鱼肉送进嘴里,然后……然后明双就将鱼肉吐了出来,并且嫌弃地评价,“好腥啊,苏苏你是怎么吃得下去还夸得出口的?”

于是她便明白了一件事,这道鱼肉刺身,约等于香菜,喜欢吃它的人觉得它美味无敌,不喜欢吃它的人觉得它有怪味。

所以后来她都是一个人来鱼巷吃鱼肉刺身,再也没和别人一起过。

只是……

卢苏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眉目温和的青年,忽然又想起那个比喻——

他们像是契合的拼图小块,他总能恰好合上她的轮廓。

“是吗,那我就点鱼肉刺身吧。”

卢苏说完自己都愣了愣。

她明明可以直接告诉杜仲言自己常来这家店,也常吃鱼肉刺身,但她没有,她顺着他的话把自己伪装成第一次光临这家店的样子,伪装成从没吃过这家鱼肉刺身的样子,而这只是为了……

为了让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和他口味一致,他们有共同喜好。

她好像……在无意识地吸引他对自己的关注。

卢苏沉默,她对自己产生的这个想法感到荒谬,但又无法杜仲言说出自己常来的事实。

杜仲言依旧是笑着,他招来服务员,“两份鱼肉刺身。”

服务员接过菜单离开。

“口渴吗?”杜仲言忽然出声。

“啊?”卢苏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下意识应了一声。

杜仲言从身边放着的双肩包里拿出一个体积颇大的粉色水杯,递给卢苏,“我自己做的草莓紫米露,尝尝?”

卢苏再次愣住,草莓紫米露吗?

她眼眸中划过一抹疑惑与警觉,真的会有人一直这么凑巧地契合她的喜好吗?

“怎么想起来做草莓紫米露了呢?”她直球发问。

杜仲言倒是面上坦**,“我听Fiona说你爱喝这个,所以研究了一下怎么做。”

她恍然想起自己周一的时候曾经向Sophie推荐过让他去给Ms的广告配音,而这个工作就是Fiona去对接的。

所以,他和Fiona打听过自己?他为什么要打听自己?

卢苏简直觉得自己脑子不会转了,只是直直地看着杜仲言。

她本来以为,在整个强吻事件中,她是绝对的主动者,而他是绝对的受害者,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所以……”她开口。

“所以我说‘没有困扰,我很开心’,是真的很开心。”他温柔又坚定地看着卢苏,接过她的话。

卢苏已经完全愣住,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只有脑海中隐隐得出一个结论——

杜仲言喜欢她。

她有些恍然,不知作何反应,就像是被砸蒙了一样。

分明上午的时候,她还在悲观地想,自己这个不相信爱情的人居然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喜欢上一个人,而这个人却只是把自己当成粉丝来关照;可到了晚上,她发现自己喜欢的这个人不只是把自己当成是粉丝,而是也喜欢自己的时候,却忽然生出些退意来。

她想起谢明双每次都轰轰烈烈、伤筋动骨的恋爱,想起Eva那个对她千依百顺失去自我的男朋友杨青则,想起父母……

如果所有的喜欢都是要借助时间来完成自我消耗,然后从欣欣向荣的美好变成一地鸡毛的婚姻的话,她又为什么一定要去接近这个美好?

“我……”她张了张嘴,但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好服务员把两份鱼肉刺身端上来,杜仲言贴心地换了个话题,“先吃饭吧。”

卢苏却没动,她看着杜仲言那双漆黑清澈的眸子,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正色道:“虽然我喝醉了意识不清醒,但这并不是我可以理所应当不道歉的理由。”

她顿了顿,十分郑重地,“对不起。”

杜仲言脸上的笑一滞。

她道歉,她说自己喝醉了意识不清醒,其实都是在告诉他,昨晚只是酒后的荒唐,他们并不是男女朋友……

他眼中一闪而过失落,而后又重新拾起微笑,“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也接受你不直白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