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开始,心外科一如既往地忙碌。

萧骆琪从合作研究中心回来,连喘息的功夫都没有,直接投入到工作中。

“叮···叮铃···”

手机铃声一声接着一声响个不停,像催命鬼似的。

林主任刚做完一台手术,迅速换下手术服,拿起接通,“林主任,远程送来一个患者,患者身体糟糕透顶,需你们心外科会诊。”

糟糕?这话说的,能有多糟糕?

林主任握着手机走出手术室,看到走在前面的萧骆琪,“萧医生,快,跟我去急诊!”

萧骆琪本想告诉林主任,自己还有患者须要诊治。抬眼间,林主任像一道风似的刮走了。

来不及多想,小跑着跟上。

萧骆琪看到患者拍的片子那一刻,惊呆了。

患者,男,26岁,感染性心内膜炎,主动脉瓣赘生物。

一年前就得了主动脉瓣重度关闭不全,导致心衰。

一年前就该做手术。

可他退缩跑回了家,扛着心衰,继续胡吃海喝了一年。

正常人左心室上限55毫米,他的左心室将近90毫米。

感染的细菌赘生物已经把主动脉瓣几乎啃光了,就剩个空管子。

这个小哥哥学的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干过外包工程师,半年不到又跑去驾校当教练,抽烟喝酒广交哥们,自己挣的那点钱没剩下多少,这次住院时,他的那些好哥们也消失了。

只剩下他的父亲,眉头锁蹙,双唇紧闭,穿着一个单薄的夹克,站在医院走廊守望。

左心室严重扩大的主动脉瓣关闭不全,从技术上讲也只是个二级手术,然而左室太大,人未必能下了手术台。

还有更坏的消息,从超声上细看,赘生物似乎已经触及了主动脉瓣以下,也就是连这根管子从根上坏了。

那就是说,很有可能连瓣膜带主动脉根部一起换掉。

手术再次升级,主动脉根部置换术——Bentall手术又称“带主动脉瓣人工血管升主动脉替换术。”

萧骆琪看到林主任脸色焦灼,如果焦虑值有等级的话,现在至少达到了3个加号。

放在平时先把心衰的用药最大限度减缓,指标看得过去,然后和家属把风险讲明。如果拼死也要一搏,签字为证,然后外科医生、麻醉、体外循环、手术室护士一起上。

行也是他,不行也是他。

但这位患者的病情偏偏不给我们这个机会,大量的经典利尿剂、新型利尿剂轮番登场,心衰状况完全不缓解。

据林主任自己的经历,此类手术前最高的指标数也就是大几千的样子,但这位患者的已经到了两万还多。

这种情况下做手术,竹篮打水一场空。

患者烦躁地看着林主任和萧骆琪:“你们就不能救救我吗?”

林主任沉默的看着他,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萧骆琪看出患者心衰持续不缓解,林主任的焦虑值已经升到了5个加号。

有些话不能和患者直接说,但是和他父亲要彻底摊牌。

萧骆琪发觉林主任的目光看向自己,顿感没什么好事,果不然只听他说,“萧医生,你去跟患者家属沟通一下。”

“好。”医生职责所在,也是自己的本职工作,萧骆琪不得不去。

快速组织好语言,出了门。

感染性心内膜炎,主动脉瓣几乎零剩余,巨大左室,倘若进行Bentall手术,体外循环无法停机,然后装ECMO,最终还是可能死亡……?

又是个迈步过去的老话题,花费巨大。

说到钱,这个中年男人终于问她,如果需要装ECMO,整个手术下来总共需要花多少钱?

“我给你算算。”

萧骆琪盘算着手术中的用药、材料、体外循环、机械瓣膜、输血,然后加上ECMO一次性开机的花费、后面每天的消耗……

“这样说吧,如果需要装ECMO,从手术开始,到最终脱离危险,肯定会是六位数甚至七位数。”

“让我回去想想吧。”

这个中年男人,患者的父亲,终究还是犹豫了。

萧骆琪折回重症急救室,林主任看了过来,她摇了摇头,“患者家属需要时间考虑。”

林主任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眯起眼睛注视着患者的监护仪器。

萧骆琪经过打听,获悉患者家里很不宽裕,而他也不思进取,到处游**,和家里沟通寥寥,连他父亲都不知道儿子具体干什么工作。

时间久了,父子产生了隔阂,加上母亲早年就离家出走,这个家庭已然支离破碎。

当然,萧骆琪只是名医生,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患者的心衰指标已经超过了3万,肝肾功能都开始出现恶化迹象。

显然,有种力量,想要他的命。

男子茫然的求助:“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

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手术要尽快,也就一天时间,他父亲说借遍了亲戚朋友,还有整个村里人,勉强借到16万,凑不到更多了。

手术费还差两万。

萧骆琪和林主任商量可以向院方申请先手术,后续把费用缴清。

如果要装ECMO呢?

这个父亲毫不犹豫地表态:“如果要装ECMO,那就放弃。”

萧骆琪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一次问道:“请问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如果要装ECMO,我实在没有钱了,我们选择放弃。”

萧骆琪急忙跟他解释:“即使欠费,治疗也可以继续的,实在不行的时候,ECMO可能会捡回来一条命。并且我可以帮你申请大病治疗救助。”

这位父亲想得很清楚:“如果要装ECMO,那就放弃。”

回村后他打听过这种心脏手术,报销比例很少,大部分需要自费。

他不想人没救活,还背上一屁股外债。

眼下,就这么大能力,救得活更好。

救不活,他也尽力了,没啥遗憾。

萧骆琪从来没有想到,患者的家属这么痛快下定决心。

生死一线,钱决定了我们生存。

有些路,往前一步就是深渊。

心衰进一步加重,而ECMO也被排除了。

萧骆琪的心里从未没有这样不淡定的时候。

林主任与各科室会诊了两个多小时,手术时间定在了傍晚。

因为要等所有常规手术都完成,集结最强的团队,集中精力做这台手术。

临近傍晚,萧骆琪被喊去开会。

踏进办公室的门,众人正热烈的讨论着手术的事。

属苏医生的声音最大,“哎哟,万一真要真要做Bentall手术,没体外循环支持,那可是难度超高的手术呀,林主任会让谁来主刀呢?”

高医生扫了苏医生一眼,“也许林主任和刘副,徐副一起上。”

“对,对。”不少人附和着点点头。

林主任夹着一摞单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焦躁的情绪,怒声喝道:“静一静!”

谈论声戛然而止。

林主任将那堆单子拍在离门口最近的办公桌上,“这台手术的难度与复杂程度,大家都已经知晓,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六点手术,赶紧做准备。”

萧骆琪瞅着一屋子的人,“主任,都去?”

林主任扫视着众人,立即点了几个人,“你,刘副主任,高医生,参加手术,其余人观摩室。”

苏医生攥起拳头捶着自己的大腿,特么从我这又完美跳过了。

林主任最近咋了,不是看不上萧骆琪嘛。怎么,大型手术,高难度手术都把她叫上。

是个人都能看出,林主任偏爱她吗。

不过,转念一想,这台手术的危险系数,不参加也好。

萧骆琪闻言,快步往外走去。

高医生急忙追上去,“虽然手术难度高,对我们来说,难得锻炼机会。”

“对。”萧骆琪没心思闲聊,脑海正在预判手术中遇到的突发状况。

她不再说话,高医生也跟着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