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吾远不想搭理她这些话题,并不是不感兴趣,而是认为,它们将她带离的太远了,将他和洋里之间拉得太远了。
自上次乐思南带走洋里后,深吾变得没有耐心了。他急急地想要将这份感情落地,对于飘在天上的这些话题和交流,他不像以前一样愿意陪她细细讨论。
一想到洋里数十万粉丝博主的真实身份,想到她至今为止不愿意在自己面前展露她真实的生活,想到围绕在她身侧那一切漂亮的人、漂亮的**,想到她若即若离、时而冷淡时而礼貌的态度,深吾就感到深深的不安和焦虑。
深吾认为,洋里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像是活在远离自己的另一个世界,活在属于她自身的某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尽管偶尔探出头来微笑着同自己说话,那也是完全凭她意愿、主动权在她那边的。深吾讨厌这种被动性,这种被动性使那层从身高上蔓延过来的不安全感和焦虑感一直掌控和支配他的内心。
既然长线钓鱼不可控,那就改变方案,短线出击!
深吾决计要将洋里尽快地拉来他身边,把她从一个遥远的、模糊的、随时都可能飞走的理想,变成一个可落地的、可实行的、可以碰、可以摸的、可以阳春白雪、也可以共染油荤的女人。
洋里这天从餐厅弹完琴出来,远远地就看到了深吾的身影。
这时已是夜里的11点多,洋里下了班穿过银杏林,走过停车场,透过保安亭边昏黄的街灯,她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他看上去颇有些憔悴,羽绒服里面白色衬衫的开襟口开着,剪裁精致的灰色休闲裤上沾了几点黑色的咖啡渍。他远远地站着,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迎上来,也没有像平时一样露着温柔谦和的笑容。
低头看了一眼表,11点38分。
真是辛苦他了!这么晚了,能这样等自己的人,一个城市里,大概也不多。
于是再抬眸的时候,脸上也挂上了柔软的笑容。
她轻轻地走过去,一个小跳跃到一脸疲态的男人身前,笑着招呼:“大神你总是这么晚来接我,真的太累了。”
深吾无言地看着她,思绪烦碎。
累吗?确实是累的。
担任着大厂总监职位的高管们,离想象中舒适高质感的都市生活其实有相当一段距离。他们一天的24小时,有12小时待命在环境美轮美奂的公司园区里,忙于应付眼前所发生着的各种各样的事情。
深吾开完高管会议是晚上的10点钟,结束后猜想她应该还在这里,便直接从园区打了车过来。
园区位于城西,而餐厅靠近城东的江畔,即便夜深街道寂静无人,这一趟也花了近40分钟的时间。
不过,当他看到她此刻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深吾觉得,一切也都值得。
他一反常态地拉过洋里的手,第一次提出要求。
“陪我走走吧。”他说。
洋里温柔的笑。“好啊。不过你真的不累?”
深吾笑笑,没回话。眼睛注意到女孩那外露光洁的脖颈,便把自己脖子上的深色围巾取下来围在她身上。
两个人沿着漫长的江畔跑道走了很久,洋里时而裹紧大衣小跑一阵,时而又踮起脚尖完美地转几个舞者的圈。
四下无人的夜使她感到快乐,原来她也会露出这样真性情的一面。她会在前头突然停下,随即回过头窥视般地盯着深吾的脸一阵猛瞧,然后又发现什么似的自己在旁边乐呵呵地笑开。
天真灿烂,尘世游漫。
深吾在夜色中忽然一阵涌动,他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对洋里说:
“打个车吧。天太冷了。今天晚餐时候我和同事喝了些酒,没开车。”
“哦。”洋里缩着身子用尖跟的羊皮靴踢着地上的几颗小石子玩。
“打车去哪里?”她问他。
深吾不说话。洋里笑嘻嘻地抬头:“怎么,不告诉我去哪里?”
“怎么,你怕吗?”半辈子开出的头一个不正经玩笑。
洋里也好似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感到好笑似的说:“怎么,我是不是需要怕呀?”
深吾觉得她那种一视同仁的笑容很有些讨厌,好像自己在她这,份量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
车上的暖气氤氲着,司机带着口罩一门心思地往目的地驶去。
洋里望着窗外,黑乎乎的车窗上印出她白皙小巧的脸颊。深吾沉默着,鼻息间反复传来侧边女孩发梢间淡淡植物的清香。他侧头看她一眼,那女孩的整张脸都藏在了海草一样繁盛的卷发中,漆漆的黑里,你只能瞧见她唇尖那抹优雅的、不染俗世的红。
“各位听众朋友们,今天我们互动的话题是:除了钱,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追寻呢?欢迎各位来到动听968的官方微信平台留言……”电台里传来好听沙哑的男低音。
洋里听到这题目的刹那,不自觉怔了怔,下一秒就侧头看深吾。
深吾知道她向来喜欢同自己谈论这些精神类的话题,也确信自己在她心里有一定的高度,可惜是精神上的高度。呵呵,难道他们之间只有精神性?
想到此,面色不禁冷峻下来。
深吾垂下眸,选择闭口不言。
可是女孩固执起来自成一派,她眉心紧皱,硕长的睫毛忽颤忽颤,俨然一股哲人的模样。
“唔……除了钱以外的追求嘛……无非自由,无非南北,无非意义啰。大神你说呢?”
深吾没反应。
洋里又说:“不过,就这么几个冠冕堂皇、五彩斑斓的概念,也不一定就是我们人生的终极、努力的终极吧。人应该还是有很多说不上来、却颇为复杂的欲望,和想要做的那类事吧……”
她歪过头来看深吾,看上去她今晚的兴致真是不错。
深吾心里又一阵涌动。
“还有爱情。”他适时地补充说。
“什么?”洋里纳闷。声音太轻了,她没听见。
“还有,爱,情。”深吾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了然。
洋里愣住了,车窗外一晃而过的街灯,闪印出那个男人眼神里苍白而又迫切的几道褶皱。
到了地方,两人下了车。深吾在前面走,洋里左右打量着周围陌生的建筑群,三面环山,中间红墙红瓦,压压的一片洋房。
里有些疑惑。“这是哪里?”
“我家。”深吾在一幢两层楼红洋房的铁门前立住了。
洋里愣了一愣,即可停住脚步。
“从今天起,和我一起住吧。”深吾回过身挤出个笑容说。
洋里冷了脸,直直地、闷声不响地看着他。
深吾心里翻腾起一股紧急的混乱,他知道是时候了,强弩之末还是力挽狂澜,就在这一刻了。
他尽力敛住呼吸,低头拿出手机,在上面一通操作,身后的房子里顿时通亮一片,连原本关着的铁门,也吱吱呀呀地朝着两个人缓缓打开。
他目光灼热地看向洋里:“房子,车子,一切我都有。像我们之前说的,成为彼此唯一永恒的爱,就从今天开始,好吗?”
说完侧身让出一个角度,好让洋里看清他身后的别墅。
洋里一动不动地站着,听着深吾将自己的全副身家拿来下聘。
“你和我在一起,什么都不用管,不用愁。跳舞弹琴?你喜欢干什么都好!只要你开心……其他的都交给我,经济上所有的问题都交给我去解决…..你只要陪在我身边,负责爱我……当然,我也会爱你……我们相伴一生,成为彼此的支柱…可好?”
深吾一口气说完,说完才发现自己语境里一个致命的死角。
跟了我,从此你不愁衣食。
他为什么要着重强调这一点?把这点特殊的强调加在这份突然生成的告白里,连他自己都觉出几分悲哀。一个男人,难道要靠买断女人的衣食来买到她的爱?这说明什么?他的其他难道都不值得她爱?
深吾说完后马上后悔,立即抬起眼角来观察洋里的神色。在那些老式的电影里,一个男人同女人说爱时,无不都是看着对方的眼睛的,然而深吾却在这一项上败下阵来。他只是快速扫了一眼洋里的脸,然后同她一起看向他身后那套三层楼的千万洋房。
他叫洋里看它,现在自己也看它,房子在爱情的世界里究竟代表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规避了面对面,规避了眼对眼,也许就规避了某些风险。
而自始至终,洋里整个人隐在黑暗里,不发一语。
以她的才智,她不会抓不到这个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