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严溪林在园区的大玻璃外墙上照到自己和扎花的一对人影。
明是一盆火 暗是一把刀……他突然在记忆深处找出这样一句话来,他看到她幽暗而又修长的一条影子,在又直又平的大玻璃墙上依旧婀娜得此起彼伏。
他想她这样活络而又热烈的女人,时而风流、时而干练、粉面含春、威而不露……也许她一开始就对THE YOU藏了深远的用心,所有与自己的接触目的都不在自己身上。
溪林知道自己对扎花这种近乎于人身攻击的怀疑是没有依据的,可他不能不小心。
他是一个白手起家,全靠自己的人,谨慎了多年才有了今天岌岌可危的一点积蓄。
他的车子、房子、年薪、前景,一切都不是凭空所得,一切都是靠平日里的极度奋斗和极度自持换来的。
他不想冒风险,他也根本冒不得风险,他在这个城市里的每一步每一履都是经过紧密筹划和风险控制才去迈出的。他不能让这样一个野心勃勃、心比天高的女人打乱了自己盘垣了多年的地基。
溪林突然没有再往下想的心情了,他没来由地泄了气。
他是那样大男子主义的一个人,从小至大都是家族里的骄傲,一个村甚至是一个县里的最出头的那几个孩子。他是90年的摩羯座,苦干实干白手起家兢兢业业的摩羯座。
而扎花,她是突然闯进他生活里来的一个风险、一个**,她诚然带来趣味,带来愉悦,可那又如何呢?
她威胁他的周密人生,你看她比自己小那么多个月,却是八面玲珑拥有出色社交能力的天秤座,是集团里8级别的产品经理。她在他之上,光是想到这一点,这个晚上的夜色又诚然令人失望的多。
后面的一段时间,溪林躲着扎花。
一个男人避起一个女人来,总是有那么些手段的。溪林人生中头一次将男人这样的本能发挥到淋漓尽致。躲避、扮痴、装傻……在一切同扎花有关的场合和话题里,溪林都一本正经,不可告人。
可有时候人是那样的,当你遇见了一个TA,若她不在你眼前时,你觉得她也就那样,一切情意尺度尚能自控。
可当你看见她了,她的人她的肉、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你马上又忍不住琢磨,琢磨她的各种心思各种行径,你忍不住在她身上游移别有用心的眼睛,你忍不住遥想,对着衣服遥想她的身体,对着身体遥想她的灵魂。
没有得到前,总是容易爱上。
每周五,原本用来定期维护THE YOU的时间,溪林排了新的工作;扎花偶尔邮件他吃饭喝酒,溪林也借口不去;电梯上下班,撞脸的间隙,溪林掉头就走;大办公区大团队里频繁的团建聚餐,溪林执拗地躲在人群中,不给自己留出任何机会和时间……
9月的杭州城,风光迤逦,大办公区里的几个团队决定一起去千岛湖团建,三天两夜,放松心情。
溪林由于手头上一点临时的工作,没有赶上集体大巴。Linda让没有赶上大巴的同事去公司西门等第二辆车,溪林便抱着电脑来到离西门最近的一个蛋糕店里坐着等。
扎花进来的时候,溪林正眼睛顶着屏幕,手上哒哒哒哒地敲着一个方案。
她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来,坐下来之后,他不说话,她也就不说话,只那么定定地盯着他的脑头颅看。
溪林想,不能抬头,不能抬头,她就等着他迎向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溪林发现自己mac中间苹果那个标,一闪一闪地晃着对面那女人的脸,不然怎么可能她微微的一个皱眉,自己都那么了然?要知道,他的眼睛并不在她那儿呀。
后面的几个同事此时也陆陆续续地进来找着位置坐,溪林敏感地往后退,退一点,又退一点,退出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原本距离。
扎花注意到了,她慢慢地抄起了手,眯起了眼睛,端凝着严溪林。
女人们,当她们灼灼地望着你的时候,你其实是可以透过她们的眼神判断出一些什么来的。
每个人都有类似灵魂精魄般的东西,一挑一睨,一斜一笑,统统都藏在眼神后面。她要的,她不要的,想说的,还没说的,都在里头了。
溪林面若泰山,心似涛浪。
下午到了酒店,大家凑在会议室里复盘了前个季度的各项工作。氛围轻松,交谈和谐。到了晚饭的时候,人群便散成无数个小团体,三个两个一组的,各自去不同的地方觅食。
严溪林刚来团队,还放不下身段和大家打成一片吃的喝的说的笑的去。他先是找地方买了一点外卖,又在酒店小超市买了罐冰啤酒喝着。
这是个阴沉沉的初秋晚上,湖中颇有些雨气。溪林短袖外面罩了一件衬衫,塞着耳机夹着书喝着冰啤酒一个人在酒店走廊上晃**。
通往房间的走廊地板上铺了一席蓝色绸质珠光的地毯,低头看见这抹蓝的时候,他在脑海里出其不意地又闪过了那个女人的影子。
当然也就是一个影子,轻轻的,冰丝儿一样,他很容易就将她控制住。
他接下来想到腋下夹的那本毛泽东方法论,他想意识流的东西,总是敌不过方法论的。爱情不过是种意识流,没有现实意义的意识流。
这时一个人影撞上来,粉色喷香的一团。
溪林因为低着头走着,耳里还塞着耳机,完全没防备住。扎花正从旁边一个房间里衣衫凌乱地冲出来,一个不注意,两个人生生地撞了一头。
溪林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掉到了地上,手中握着的啤酒罐子也噌地飞起,啤酒液子洒了一空,塞在耳朵里的耳机猛的一个拉扯,整副掉到了地上,拎在手里的外卖也洒了一地。
溪林连忙俯身捡眼镜,弯腰的瞬间,他瞥见了前头那双纸拖鞋里隐隐若现的十个红点——是惊人的、诱人的999正红,藏在那层湿了的白色纸拖鞋里边,十个脚指头,突突的,每一颗都跟新生的心脏一样。
是她,不会有错的。
没有人比他对她的脚更加熟悉。
溪林戴好眼镜看向眼前的人儿:玉貌花容,双瞳剪水。不是扎花还是谁?
扎花两眼横着怒气瞪着他。
她刚洗了澡,适才去Linda的房间还几个小时前借用的吹风机,由于刚出浴室,穿着私密,不由地便把脚步加快了些,没想到和严溪林撞个满怀。
她现在只穿着一件肉粉色的和式睡袍,腰上别了一根松松的腰带,领口镶着精致花纹金边,露出靡颜腻理、紧致粉嫩的一双大腿。
她的身上也被啤酒打湿了,零星的酒气湿哒哒地贴着里头的吊带紧粘在皮肤上,露出玲珑清晰的曲线。
溪林怔了怔,本打算假装接个电话就绕过去了,可九月份的千岛湖深夜正是秋意起渐寒凉的时候。
他见她身上湿了的地方还往下哒哒哒地淌着啤酒液子,脚上勾着的一次性纸拖鞋也湿了一大块。心里一软,不知怎的,竟一时也迈不动步子了。
扎花半身弯着,头发乱蓬蓬地在头顶扎成个圈。
她的眼睫毛低垂着,看上去没有平时那么灵动,妆也没有上,**苍白的脸色里露出一点疲态。
撞上溪林的时候人她惊叫了一声,瞪了他一会儿后,她弯腰去替他捡地上那副打湿的耳机。
“还好么?”他这样说,眼睛却并不朝她看。
扎花起身,尖着眼睛将溪林上上下下瞧了一回,横笑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把耳机塞回到他手里,转身就走了。
溪林怔了怔,没有跟上去。
回到房间后,看了一会儿书,突闻房铃响,一开门,门口地上放了一盒一模一样的外卖,还有一瓶热牛奶。打开一喝,加了糖的。
溪林握着牛奶瓶愣了半响
第二天清早,溪林在自助餐厅里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从七点到九点,始终不见扎花来吃早餐的身影。
他撕开一小包正山小种,打开毛泽东方法论,对着一腔湖景喝起茶来。
这个清晨,黄胧胧的初秋山色下,整个千岛湖湖景幽蓝壮阔,像横着铺开的一副千里山水图。
溪林在白纸黑字的各式唯物辩证法里挣扎,他第一次觉得这书枯燥,这字乏味,这清晨如同八月烈日,令人有一种坐立难安的焦虑。
他想一定是她烧着他,是谁呢?
当胖子林肯,linda,和三德他们闹哄哄的一堆人进来的时候,当他们在他身边热烘烘地讨论公司里颜值担当的时候,当他们把扎花、那个性感风流的花花姐列为排行榜第一的时候,溪林想是她了,她的身影渐渐地在他心中、脑中急剧清晰起来。
她的脚,她的腿,她紧致圆廓的裙摆,她细密的腰线,她蓝色的胸背,她的cup c,她的直发,她的下颌线…….
当最后那双对着他冷笑的眸子在眼帘里浮现的时候,溪林整个人都焦躁烦闷起来。
胖子在旁边咬着面包挤眉弄眼地述说一个故事——
“论花花姐何以排行第一”的有利论据。
事情要从他刚入职时说起。有那么一段时间,胖子由于不熟悉停车楼地形,七层楼的停车场,到处找车位。
说有那么一天,当林肯驾驶着硕大笨重的陆地巡洋舰把七层楼的停车场来回绕了两圈的时候,终于在隐形的一个角落瞄到一个车位。
巨大的惊喜下,他战战兢兢准备把他的大机器挪进去,正在这时,背后突然杀出来一辆火红色的现代小跑,以争分夺秒、肉眼不可见之势,一个漂亮灵活的侧方停,那小子抢了他的车位。
林肯定睛一看,驾驶室里一个一头褐色头发的小奶狗,哦不!(说到这里胖子刻意纠正了一下),驾驶室里一个一头黄毛的野小子正朝他露出得意而又轻狂的笑容......
胖子气得不行,眼看着那小子下了车扬长而去一点办法都没有。焦头烂额之时,他英勇无双的花姐姐出现了。
林肯说他永远记得那一幕,那个一身蓝装,长腿尖跟,短裙迷你的性感女人,用波澜不惊、恍若神祗的微笑在车外轻轻地敲了敲窗户。
她告诉他,她正要出去,让他停她的车位。同时,她看了看那红色小跑的方向——
“多学着点。坏人我们也是要教训的。”扎花浅笑吟吟地地说。
溪林面上不动声色,耳朵却竖了半天,当听到扎花如何背着监控摄像头用尖锐的耳钉扎了那黄毛小子的车胎时,不由地也失了笑。
她是他平淡枯燥、井井有条的生活里火热缤纷的颜料。
到底要拿你怎么办呢,到底要拿你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