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大厂里,互联网人,钉钉24小时on call,老板打给你,你打给对接的同事;
一个idea飘过,即可就要考虑落地的可能性;
瞬息万变的行业环境,十个人上马的时间,千百个人已经落马,说充满挑战其实也是四面楚歌;
会议从早到晚紧密排列到夜里的9点钟,每天都会有各种人找你,计划中的,计划外的,文字钉你,语音钉你…..
白天,你要保持一种肉眼能看到的工作热情,到了晚上,你还需要有深度思考的耐力和专注力,对工作进行复盘规划。
你的生活是严谨的,你的状态是满分的,你的态度无疑要诚恳,你的思维和体力还必须时刻在线。
在高密度的年尾工作里,溪林和扎花作为彼此的支柱,互相给予对方能量,在困惑时为对方答疑,在疲惫时为对方扫雷。他同她,是一个江湖里的鱼,游多了,工作生活,都是半个知己。
他们会在一天的忙碌之后在阳台上开一瓶酒,谈谈最近的项目;
会在周五的夜里开车去城郊的山上露营,等待日出;
他们会在疲惫的会议后互相分根烟,交流一下圈子里的大事小事;
会在没有安排的周末,去西湖边绕湖骑行。
慢慢的,溪林的生活里就多了很多的项目,而其中的大部分,都不在他的年度规划表上。
除了以上那些浪漫的、解压的、他甘之如饴的风月,扎花带给他的,还有一项最使他烦心的任务——THE YOU。
自从上次扎花提出要单独做THE YOU后,这个项目就在两人生活中占的比重越来越大。
每天晚上回家,扎花都要拉着溪林磨半天的项目优化方案。
她已经在私下里组团队,然而技术核心难找,目前这个阶段,很多事情还是要仰仗溪林。
况且他也答应过她,两个人又是这样的关系,白天在公司里不见得有机会说,扎花便把the you的事情挪到每天晚上来对。
公寓便时常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办公室。扎花一个人,就可以炒热这个办公室的整体氛围。
她总是和溪林讲起THE YOU上最近一些轰动人心的事件或是话题,然后抽丝剥茧,告诉他,从运营的角度来说,她考虑怎么发酵它们,从技术上来说,她会咨询他实现的可能性。
整个冬天,扎花都在为the you的优化忙碌奔波。就像村上春树笔下的山鲁佐德一样,扎花这些策划和手法来源不同,灵感也来自于现代都市情爱里的各路神仙妖魔,常人鬼怪。
她兴许真的拥有做社交产品的天赋,或者本身就是一个风月无边的浪女人。
她擅长把握时事,将各种话题做的很好,把用户的心理也分析到八层到位。
很快,溪林发现,THE YOU的功能越来越丰富,视觉上的设计也越来越具品质。
几个月时间,用户数量巨幅上升,业务范围也涵盖了本公司集团以外包括电商、社交、金融、本地生活在内的多家互联网公司。
这个地步的话,足可以作为一个成功的产品拉到风投了。
这期间,扎花还提出了工牌注册、社群运营、单身捕手、七天实验室、你画我猜等多套趣味功能。溪林震惊地看到自己当年一手开发出来的无聊小游戏在扎花手上蜕变为一个活色生香、男欢女孩爱的社交江湖。
这种震惊是带着五分气馁的。
12月里的一天夜里,扎花正襟端坐,双手扶住溪林的脸,神色难得一见的认真。
“年后,我们其中的一个人离职,怎么样?”她双目炯炯,说出的话也带了一点平日里对着外人的气势。
“是时候全身心地去做THE YOU了。” 扎花平静而又稳重地笑说,
溪林吮住下嘴唇:“你……确定想好了?”
扎花嗤嗤地笑起来,用手指戳了一下那铁青的面颊。
“什么确不确定,我不是早确定了嘛!”
溪林略一沉吟,说:“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这样的计划。”
“哦。”扎花低下头想了想,“那么我辞职,我去做!”
溪林看向她的眼睛:“创业没有那么简单,你年薪不低,你确定要去冒险?”
扎花笑嘻嘻地环上他的腰:“是的,我已经做好了商业计划书。经过这段时间的优化,如果有足够的的资金,iOS端马上可以进入内测。”
溪林想,她不是来问他意见的,无论他是否心愿,她都已经强势把他放在这盘棋的某个位置上。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只是在通知他。
突然间,哪里静得可怕,或许只是自己的心里。
扎花还在陆陆续续地分享她的新想法:“我想过了,接下来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先找一个平台嫁接,经济上考虑,在杭州上海两城找一些本地同城情感类的私人公众号做嫁接入口,这是效率最高的。我考察过了……”
扎花说着这些的时候,兴奋得像个小孩一样拉着溪林的手臂摇头晃脑地晃。
而严溪林一整晚只是昏沉的笑,焦虑和气馁,渴求和无望同时压迫着他的神经,他生出一种比当年单身时更加虚无的沧桑感。
“钱有着落了吗?”他问她。
“还需要点时间和筹备。目前我先用自己的钱,这两天约了银行的人谈。你只要帮我ios端的开发多盯着。”
溪林心里咯噔一声,他意识到扎花要将自己的基金股票流水全部压到这个项目里。
一个女人,这样大的心思,这么野的布局!溪林觉得自己也被赶到了一定的风险边缘。
严溪林坐立难安。
长远看,女朋友能力强这一点重要吗?
对于蒋介石来说,娶一个漂亮的有能力的贵妇人,好处是极大的。而对于武大郎来说,娶一个玲珑精明的老婆,是致命的危险。
溪林内心丰富,对理想中的妻子早建设了一条成型的轨道。
或好看或纯洁,或乖巧或讨巧,然而扎花是自己闯进这条轨道里来的,又与这轨道格格不入,做妻子是不太可能了。
哎,这种想法冒出来的时候真是内疚,不过一个冬天时间他就给她下了这样的定义,他严溪林真不是这样的人。
可自从这个定义第一次窸窸窣窣地在脑海里冒出来之后,就再也消不下去了。日后每不如意一次,这点芽就往上长一分。
整个年关都在雷厉风行、不由分说创业的扎花,消耗掉了溪林身体里的某种耐心和温情,连两人之间原本存在的、或是他对她曾经产生过的、那种近似奔腾澎湃的情感,一时间,也踪迹难寻了。
现实一点说,你要我怎么相信,一个处处比我强、处处比我要的女人会真心永远爱我呢?
除夕前一天,扎花调侃溪林说,最近实习生们都在说,溪林老师有些难沟通,太高冷。
溪林握着高脚杯笑笑说,男人高冷点不好么?
扎花说,可你对着老板们姿态又很低。
溪林说,难道不该?他们毕竟是老板。
扎花喝多了酒,眯缝着一双媚眼,
“向下兼容,向上管理!我倒认为对上可以大胆冷峻,有主见不偏颇,对下还是以亲切容纳为最佳。”
“为什么?”
“方便团队做事吧。掌握大家的行为特征,实现共赢的行为方式。”
溪林望着旁边这个四面玲珑,心思百千的女人, 如果当成同事,他钦佩她,作为大厂的高级产品经理,她确实有她的一套。
但如果是女人,自己的女人…..听听这些词,掌握别人的行为特征、实现共赢的行为方式……太厉害太可怕了!简直让人惶恐!
扎花又说:“他们几个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俩的事呗….”扎花嘿嘿嘿地笑出声来。
溪林放下高脚杯,拿起茶几上的一本资本论翻,书页哗啦哗啦,心底生出一股子寂静,苍凉的寂静。
“怎么?你担心了?”扎花噙着一丝笑意看他。
溪林笑笑,不说话,徒手在茶几上找起眼镜来。
扎花喝了几两酒,马上又一副朱唇粉面、玉软花肉的酥样子赖在溪林怀里。溪林从她的脖颈下抽回手,自顾自地翻眼镜。
扎花沉稳的一笑:“不用担心,我已经提了年后离职。现在公开的话也不会影响我们什么。”
“嗯。我看会儿书。”
溪林起身拿了书,戴了眼镜来到阳台上,杭州城的深冬,是禁不起仔细琢磨的。一琢磨,一仔细,再好的霓虹也算不上风景了。
灰凄凄的头顶,是淡墨色的、潮湿的天,背后刮过的,是清冷的、无情的风。
溪林在漫漫的夜幕中僵成一具面色铁青,高傲寡言的人俑。整个世界都有一种无言的、惨淡的空旷——
他真的是只有这份工作的,只有这份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