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的四月,江畔樱花十里,湖中山深雾浓。

洋里仅在正月里匆匆露了几面,又兀自消失了。

扎花每天回家,都习惯性地先坐电梯到32楼,看一眼洋里家黑着的灯,再徒步走一楼回到33楼的家。

那天舞房的人告诉她,洋老师已经辞工多时了,也没交待多久才回来。扎花便输了密码进了她的公寓一瞧,除了雪白的几面墙,空旷的一个厅,寥落的几样家具,她连一张纸条也没有给她留下。

哎!扎花在洋里的房子里来来回回地走,认为这房子空旷洁净的程度,俨然像博物馆里一个不受宠的展厅。

清清净净,不染一物。

大约,那些生活上极简的人,内心都过于茂盛。除了自己的一颗心,大概一切都是身外物了。

扎花想起自己的前老板深吾。

她不明白这两人怎么就不能在一起。

那么像的两个人!

对于交朋友,扎花向来是有原则的。

入世的强者,出世的智者,以及正常阳光下的普通人。

她只交往这三个方向的朋友。

她曾一度以为,入世的强者深吾,和逐渐出世的洋里,会是一拍即合的一对。

虽然不曾说破,但聪明如她,早就观察到两人平静的外表之下共同拥有某种执拗的悲情。

如果能互相抚慰,扎花觉得,这或许是件难得姻缘。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感情,她又真正知道些什么呢!

瘫在洋里的沙发上,扎花正自嘲着自己的一腔心绪,猛然间,瞥见一道花影子鬼魅一样伫立在门外。

吓得一惊,定睛一看,是花妈妈僵着一张脸在门外气势汹汹。

“就知道你在这里!”

花妈妈将手上装了核桃羹的保温盒砰的一声砸在洋里洁白的餐桌上,铁青着一张脸在餐桌边坐下。

扎花抚了抚自己惊吓过度的小心脏,惊魂未定地看着一身粉色碎花裙、深更半夜还涂一唇妖艳红的亲妈。

自从交了男朋友,花妈妈一改往日严肃正经的黑灰白打扮,开始放纵自己的少女心满天飞翔。粉色,红色,碎花,绿萝巾......整个西湖边的中老年丝绸店怕是被她逛了个遍......

得知相亲又泡汤,老太太气得深更半夜让她的老张一路从吴山送她到女儿江边的公寓来质问。来归来,不忘煮一锅女儿最爱的核桃羹。

扎花乐呵呵地盘起腿,一边欣赏老妈的“花红柳绿”,一边倒出一碗核桃羹来吃。

花妈妈立即指着她的脑门数落:“你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安排一次,人也是家那边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大企业的干部,你觉得人家哪一点配不上你?”

扎花一边打开饭盒,一边无辜地答:“你咋知道他配不上我。”

“你....”花妈妈脸都绿了,“怎么就配不上你了?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

扎花更无辜了:“我怎么了?我不好吗?”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亲妈。

“我今天这样,不是您千辛万苦培养、咬牙切齿鞭笞、希望我长成的样子吗?”

“是,我是让你事业为重,可我没让你30岁了还单着!”

“单着怎么了?单身好,单身好,单身想跟谁好跟谁好。”扎花咕哝了一句。

花妈妈气得再说不出一句话,摔门而去。

一个小时后,老张(花妈妈男朋友)给扎花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花妈妈捧着一杯芝芝草莓奶茶,气嘟嘟地坐在沙发上狂饮。

“我们已经顺利到家了,你也早些休息。”老张以一个良好叔叔的口气交代。

扎花看了信息,乐呵呵地吃完了一整盅核桃羹,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准备上楼睡觉。

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赶忙回来收拾餐桌。

洋里这家里,实在洁净得很,不染一尘不说,连一丝多余的味道都没有。如果有了,那一定是进了别人,比如是自己。

扎花慌忙找抹布擦拭桌面,擦着擦着,脑海里突然闪过今天在街头见到的那只褐发小奶狗。

那俊朗的眉眼不自觉地划过脑海......

可真是漂亮……

扎花想到酒吧电梯口的那一撞。

好像是同一个人呢。

扎花感到有趣似的笑了笑。

还真是**小狗,两次见他,两次都是左拥右抱。

扎花不禁为现在年轻男人们的百花朝圣捏了把汗。

一个礼拜后的星期六,扎花拿着千元免单券一个人在日料店坐下。

又是素面朝天,又是卫衣大裤子。

放弃打扮这件事,持续了两年。

两年来,白天在公司,她让自己当个认真工作严肃的大人,一个威严凌厉、令人瑟瑟发抖的女高管,晚上回到家,就开一瓶喜欢的酒,外面觅一顿美味的食,悄悄变回一个自在快乐的孩子。

不着片缕金衣,不施一丝粉黛,虽将就了些,却多了无数的自在和快乐。

有时候,那种卸下所有装备、一无所有的感觉,让你干净得像死去多年的人。扎花甚至常偷跑去洋里家睡,是贪恋她家的什么呢?可能正是那空无一物、无牵无挂的自在感。

扎花将免单券递给点菜的服务员,随着性子点了一桌的酒菜。接着垂下眼睛,下巴耷拉在桌角上玩起游戏来。

跟个大傻子一样。乐思南躲在隔帘后头观察她,心里下了这个判断。

记忆中,当年车载记录仪上录下的那个戳他轮胎的女人,一身浅蓝小香套装,齐颈利落的直发,有形有色的身体,高傲轻佻的曲线。小小的鹅蛋脸,却涂一个不好惹的紫红唇。一看就是个厉害的人物。

可面前这个.......

乐思南皱了皱眉.......

一身大衣服大裤子,远远地看去,小小的一个,一副未开化女学生的蠢摸样。潦草的头发,灰色的运动裤下两只不成纪律的夹脚拖鞋,那两颗脚趾头倒是粉嫩的,突突的,新生的心脏一样.....

然而再怎么不像,也一定是她。

就是她!不会错的。

形象再变,一个人的眼神不会变。

乐思男怎么都不会忘记当年那双冷酷无双、衔着无声笑意的茶黑色眸子.....

黑色的发丝妖飘在白皙的脸颊上,两瓣性感浓烈的紫唇咧着一个淡淡的弧度,无声的笑容。左手手指戴一颗祖母绿切割的古法蓝宝石戒指,一边耳垂上扣一枚尖利的星星耳钉……

那个戳他新车轮胎的女人被他石刻一样刻进了自己的脑海。

呵呵,别让我有生之前逮到你.......

乐思南一双危险的眼眸隔着纱白的卷帘心怀叵测地盯着扎花,而扎花毫无察觉,一直在大快朵颐、酣畅努力地干饭。

披着围裙的服务员来来回回了几趟,越来越多的精致小碟子被摆上桌面,冰镇的梅子酒也上了第二壶,正嘶嘶地冒着冷气。

乐思南在帘后望着那女人旁若无人的蠢相吃样,一抹报复的笑容慢慢浮上了嘴角。

linda这时打来电话。

“花花,Nicole今天一天都在公司里走来走去,询问加班的同事关于你未婚夫的事。你怎么会有未婚夫?”

扎花咬一串鸡肉串说:“怎么没有?我若想要有,还能没有?”

Linda顿了一顿后说:“花花,男人都不可信。”

扎花继续咬一根猪肉串说:“那这个事情交给你吧。你尽快帮我找个未婚夫,记得,要帅,要听话,带出去要有面子......当然,智商不能太高,原则不能太有,不然不好管控。”

Linda在那头身子颤了两颤,短暂的沉默后泪水突然直逼眼眶。

“花......男人真的不可信....”

花花嘿嘿了两声,端起小小的翠色琉璃杯在手中晃了晃,橙黄的梅酒液子在那茶黑色的眼眸滚了两滚,嘴角咧出一个宝石一般坚定的笑容。

“宝贝,可不可信,那是他们的问题!至于去不去信,就要看我们自己了......”

linda的泣声停在了半空中,10秒钟的沉默后她挂掉了电话。

扎花笑笑,也许爱情真的是刹那芳华。是三个月的心动,六个月的挂心,十个月的宽容,二十个月的忍耐…..

或许人真的,最多几年,或是十几年,就很容易去爱上另一个了。

毕竟严溪林只用六个月,就可以丢掉自己,放下一切去和别人结婚。

永恒,一辈子……那些兴许真是书里的词。它们写的是责任,是承诺,是义务,是一切,但一定不是写爱情。爱情就是个现实里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