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可心情复杂地听完秀秀讲的故事,又将她送到目的地。
秀秀跳下车,却不急着关上车门,而是郑重托付道:“姐姐,我今天讲这么多,是因为我真心希望周师兄有一个好归宿。他是一个非常爱岗敬业的人,更是一个天赋能力俱佳的幸运儿,他不应该这样蹉跎人生。”
“我会好好同他说的。”
秀秀关上车门,没走出两步,又倒回来,道:“姐姐,对不起。”
“别这么说。你快回去吧。”
秀秀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向后退了一步,再次郑重地向梁可弯了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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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讲的故事很简单,简单得有些像电视剧标配。
女主角是一朵羸弱的雏菊,而两个男主角梁可都认识。
学生时期的三角恋炽热又懵懂,但新的生命却不该在此时出现。于是,高二的梁嘉为第一次出国,远赴他乡。留下小雏菊更加羸弱,由年轻的周弥守护在侧。高考之后,周弥去了G市读大学,女孩儿则淹没在人海里。
三人的再一次相遇却在医院。
地高辛。
女孩儿服下大半瓶地高辛,在抢救室里重逢实习医生周弥;抢救室外的梁嘉为急火攻心。
只是这一回,雏菊凋谢,往日那个女孩儿永远消失在人海。
梁嘉为和周弥在抢救室外打了一场迟到十年的架。
而后一人埋下恩怨,一人放下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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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可清早赶回,在D城人民医院的病房外头,看着病**熟睡的女子。
女子刚刚闹过,才吃药睡下,雪白的被褥下皮肤苍白透明,像一支脆弱的花儿。
“你在这里。”周弥从梁可身后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随她的目光看向病房内,道:“秀秀告诉你的?”
“嗯。我猜你不会介意,就来看看她。”梁可抱住周弥的手臂,将额头侧面抵在他肩窝里。
“嗯,不介意。”周弥用脸颊贴了贴梁可的头顶,沉默地看向病房里。良久,他开口问道:“秀秀是怎么同你说的?”
“白月光、三角恋、少分离、意难平;地高辛、手术室、脑损伤、旧恩仇。”
“基本齐全。但我这里没有意难平。”
“周弥,”梁可仰头看他,“我和这个女孩儿一点都不像吧?”
“你觉得呢?”
“不像。”
“我也觉得不像。”周弥淡淡笑了,温柔地望向梁可,“你是独一无二的。”
“余姐居然说你‘木讷’,真是看错了你。”梁可也温柔地回望他,“明明你就很会说情话。”
“多谢夸奖。”
“你下班了?”梁可这才意识到周弥脱了白大褂,穿着便服。
“嗯。”
“出去走走吧。”
“不看了?”周弥讶异。
“有什么好看?她以前是你的同学,但和我却没有关系。”梁可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新的人,我不方便打扰她。不瞒你说,我只是想看一眼她长什么样。”
如果不是秀秀,也许梁可永远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孩儿。
秀秀说,女孩儿送进抢救室已经太晚,缺氧导致脑部受损,令她失去记忆和智力;女孩儿醒来后,像个孩子一般天真快乐,只偶尔有神经抑郁和错乱的情况;她家人将她接回D城,周弥也在同一时间回来,和她在同一家医院里。
然后他在女孩儿每一个无法入睡的夜晚里陪伴她,给她讲故事。
久而久之,女孩儿称呼周弥为“暗夜王子”。又披上白床单,等着这位眼睛里有星星的王子,从‘修普诺斯之国’来娶她。
秀秀将这些表象串联在一起,认为周弥之所以不肯离开D城,是因为周弥对那场抢救耿耿于怀,是他对女孩儿有愧疚,有责任,还有爱慕。
但梁可认为,秀秀对周弥的猜测是错误的。
周弥只是安静,却不是软弱可欺;他是有责任感,却不是烂好人。
况且,往事是往事,未来是未来,这是周弥教她的。他开导她“世事如同流水”,所以他自己必不会拘泥在漩涡之内。
因此,梁可才敢来看看这个女孩儿。
至于这个女孩儿——
梁可幽幽道:“活在梦里也很幸福吧?”
周弥却不同意梁可的观点:“作为医生,我更希望她能康复。患者的生活质量若能够改善,对她本人和她的家人而言都是好事。”
“那她能康复么?”
“器质性损伤过于严重,她又已经成人,不可能重新发育。简言之,基本上不可能康复。这只是我的希望罢了。”
花朵一般的生命变成这样,梁可心里好难过。
“你别难过,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
“那你呢?”
“她确实曾经对我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时过境迁,已经消散。不过,我大概率不可能忘记她这个人,毕竟那一抹色彩太过浓重。”周弥拉着梁可从医院后门走出,清晨的小院子里没有旁人,他便搂住梁可,柔声道:“你若介意,就同我说。”
“与其说是介意,不如说是好奇。”梁可从周弥怀里抬起头来,真挚地问道:“你真的是因为她才回到D城来的吗?”
“是。”周弥的眼神清澈,不带一丝杂质,从他的角度讲出这个故事。
“那天是我第一天轮岗到抢救室实习。师兄师姐都说,急诊室的实习医生第一天几乎帮不上忙,大概是测个血糖量个血氧,所以我去的时候,精神还是比较放松的。”
“果然,一早上都没什么事,上级医生去了趟洗手间,突然接进来一个已经深度昏迷没有自主呼吸的女人,我认出来居然是她...不怕你笑话,那一刻真把我吓得不轻,生怕自己做错什么,她人就没了。”
梁可用力搂了搂周弥。
“我按照所学做了急救,上级医师也急速到位,一场大抢救,我们将她救下;但她送院太迟,预后不良也在预料之内...那是我第一次深刻认识到,努力未必会有结果,尤其是在挽救人的生命和健康这件事情上,人类能把握的终究太少。这件事情又给当时踌躇满志的我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所以我想逃离那个地方,想休息一段时间。我的导师支持了我。他说人生很长,对医生来说更长;他还让我不必着急,让我想清楚、心里安定了再说。正好,D城医院有名额,我就回来挂职,没想到,她也回到了D城的医院里。”
周弥顿了顿,更正道:“所以严格来说,我是因为她回到D城,却不是为了她回到D城。”
“严谨。”
“梁可,我不愿你有误会。其实在我刚回来的时候,甚至不乐意见到她,她的存在就是提醒着我,我能做到的事情非常有限。但她是我的朋友,我说服了自己去帮助她、照顾她,像一个普通的医生一样去治疗她。但除了这些,更进一步的事情,却是难以做到。”说到这里,周弥抬起手,阳光下他的指尖透亮,像女孩儿一般纤细,却又像男孩儿一般有力,“有点儿对不起这双手。”
梁可伸出了她的小手,抓住他一根手指头。周弥收手与她的相握,又将二人相握的手贴上梁可的脸,轻轻摩挲,道:“直到后来,我遇上你和你们陆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