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余姐家千恩万谢地出来,梁可接到娟娟的信息,说林总有急事将她召出了门,只能请梁可帮忙去信用社送保密材料。

最近林凤娣忙于交际应酬,逐渐独当一面,前些天还有人推荐她去做女企业家协会的常任理事。林凤娣脸上喜滋滋,私下里其实异常暴躁。那天,她对梁可说:

“梁可,我不想担任这些乱七八糟的社会兼职。”

“林总是觉得太忙了吗?”

“不是。我不太喜欢应酬。”

梁可懂。有了这些头衔,林凤娣不免要去参加各个协会、商界小团体的聚会,这些聚会通常时间不短,又要喝酒;而林凤娣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自然不能轻易推酒,想走就走。往往夜深了她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想来蓉蓉和人杰都睡了。

林凤娣不仅是一个老板,她还是个妈妈。

但生意做大了,已经不能像她以前在档口卖衣服那般埋头赚钱,还得抬头往上看。生意场上朋友越多,路子越广,所以林凤娣必须支棱起来。且不说她们未来要怎么规划商业版图,将公司做大做强,起码需要紧急周转的时候,不再连个借钱的方向都没有。

梁可只好温声劝慰:“您辛苦了。”

“要不你帮顶几个头衔。”

林凤娣撂挑子闹脾气的样子顿时显得她年轻了好几岁。梁可笑了:“林总别开玩笑了,人家都是老板级别的,我只是员工,我怎么能去?”

“那我给你升职,再升就只有总经理了。”林凤娣干脆强硬来。

也就是常铠原来的位置。

“谢谢林总,还是不一样的。您放心,公司里的事情我一定按您的吩咐妥善办理,但您说的这些事情还是得老板出面,在外面的人看来,头衔再高的员工也是不够格的。”

“你还是有顾虑吧。”林凤娣下了结论,“哎,我真不爱看他们的脸色。”

除了梁可“懂”的原因,林凤娣更讨厌的点在于,自己是那些圈子里的异类。即使不被明显的欺负,也受到暗地里的排挤。

这也是林凤娣对梁珏那1%的抵触来源。梁珏的家庭背景雄厚,又是正统科班出生,顺风顺水一路做到信用社里最大的领导。即便梁珏处事再怎么亲和老练,身上也有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仿佛天生就是高人一等;梁珏介绍的朋友们背景也都相似,几乎没有哪个女人是自己从底层开始,一路打拼上来的。林凤娣起初是很想融入这个圈子,但她的出身就注定了她和她们不一样,注定了她和她们在谈话的时候,会有那么一些格格不入,一些矮人一头。

在男人主导的商海里更是如此。他们喊她“美女老板”,重点不在“老板”,而是“美女”。“美”未必真心,但“女”这个字却很实际,性别一开始就决定了她与他们不同。否则,他们为什么不像喊其他人一般称呼姓氏,叫她“林老板”呢?

如果林凤娣是个男人,她不会这么敏感,可以为了事业拼尽全力地杀上去、融进去;可偏偏她是个思想传统的女人——在她的想法里,女人需要依附男人或成为男人才能在生意场上站稳脚跟——可她想依附的男人倒下了,她又学不会像男人一般行事。

“算了,那你就担任公司的常务副总吧。把除了财务和人力以外的其他工作都抓起来。工资我再给你涨10%。”

——因此本来财务部的事情梁可并不必管。

但娟娟不这么想。自从黎诗露的事情以后,她在公司员工里就只信任梁可,看谁都带着一些戒备。所以这“保密材料”,她说什么也不肯让别人送,只能梁可去了。

梁可带着材料来到信用社完成了工作,从客户经理的房间出来,有个女孩儿站在门口。

这个女孩儿叫吴丹婷,外形丰满又浓艳,是海归回来的高材生,是梁珏的助理,也是梁嘉为口中的“胖秘书”。吴丹婷也知道这个外号,嘴硬恨死了梁嘉为,身体却很诚实地在减肥。

其实吴丹婷一点儿也不胖,梁可还非常羡慕她身上有肉。

“梁可!”吴丹婷和梁可也不见外,喊住她:“梁总说你要是有空,就去找她一下。”

“我现在去。”虽然说是要她“有空”,但既然安排了吴丹婷在门口等着,意思就是,没空也得有空。

梁可敲门,得了允许,走进了梁珏的办公室。

“今天送东西怎么是你来?正好,我还想找你。”

“梁总好,是什么事呢?”

“以后就叫我阿姨吧,别见外。”梁珏没有直说,只是示意梁可在她的办公桌前坐下:“嘉为说,晚上要请你到我们家来吃饭。”

梁可有一瞬间的呆滞。

见梁可愣愣地没发话,梁珏又道:“一个女孩儿孤身在外面闯**,确实不容易,明天又是过节,我觉得嘉为的提议很好。但转念一想,丹婷也是一个人在D城,她的父母都在国外,他们托我好好照顾她。我和她父母是老朋友了,所以我打算要丹婷今晚也来一起吃中秋节饭,你觉得怎么样?”

还去梁嘉为家里吗?在昨天他们俩“那样”之后?

而且,吴丹婷去不去吃饭,梁珏为何要问她的意见?

“梁总…”

“就叫我阿姨吧。”梁珏坚持道,“你很乖巧,和嘉为又玩得来,我很喜欢你的。”

“梁阿姨。”

“诶,这就对了。”梁珏看向窗外,并没有给梁可留下回答“觉得怎么样”的空间,自顾自回忆起来:

“嘉为小时候嘴甜得很,样子嘛,不怕你笑话,长得也还可以,以前一放学我去接他,许多女孩儿都赶着叫我阿姨,有的还偷摸摸地想叫我‘妈妈’。”

梁珏笑了一阵,接着道:“但是他这个孩子又特别讨厌。今天帮这个女孩搬东西,就要和她亲亲密密地过家家;第二天,他扶另一个女孩儿起身,前面那个女孩儿他就怎么也不肯见了。惹得第一个女孩儿来找我哭,要阿姨我把嘉为给她押送回去;到第三天,他又换人了,第二个女孩儿便又来找我哭…”

“这事儿丹婷也知道。说来他们俩也有缘分,小时候就在同一个幼儿园,后来嘉为读高中的时候我把他送出国去,没想到他们两人能在异国他乡碰上,居然还在同一个学校里…”

梁可明白过来。原来梁珏找她,是想叫她不要痴心妄想,只是说得比较客气隐晦。梁珏的意思是,她梁可只是那一堆“喊阿姨的小女孩儿”之一;而梁珏希望被喊“妈妈”的人选,早就已经有了。

面对富而不贵的林凤娣,梁珏礼貌但有距离;面对什么都没有的梁可,梁珏还能这般耐心地兜圈子,只能说这个妈妈还是很溺爱梁嘉为这个宝贝儿子的。

“你说,他们两个人,是不是很有意思?”梁珏结束了回忆,望着梁可笑。

“是挺有意思的。”梁可也回报笑容。

“我也这么觉得。他俩现在都在我身边,我有时候想起来就高兴,果然都是缘分。”

缘分。是啊,她和梁嘉为有缘,确实无分。本来昨天拒绝梁嘉为已经够烦人了,今天难道还要被他妈妈一通内涵?梁可不打算当包子,她要当好奇宝宝:

“梁阿姨,他们俩这么有缘分,又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走到一起呀?”

梁珏眼里的恼怒一闪而过,尬笑道:“谁知道呢?嘉为还不懂事吧。”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看着对方哈哈笑了起来。

梁可自认为耗得差不多了,主动道:“梁阿姨,谢谢您和嘉为的好意,但很不巧,我今天晚上实在是有走不开的事情,就没办法去了。”

“你…不来了?”

梁珏绝没想过梁可会放弃这个进入她家门的机会。她原本只打算拿吴丹婷打压一下梁可,这种抵抗杂草野花的事情通常是长期抗战,先声夺人是很重要,但又不能“棒打鸳鸯”激起嘉为的反叛情绪,所以她并不是想让梁可别来。反过来,如果梁可突然不来,宝贝儿子问起来,怪她怎么办?她有些慌了。

“什么事啊?中秋节饭也不吃了?来吧来吧,不耽误的。”

“真的来不了,我和嘉为说好的。”

“你和他说的?”

“是。正好,晚上丹婷去您家里,两个人都在您身边,您高兴。”梁可笑辞了梁珏,潇洒地走出门去。

刚才在梁珏的办公室里有多爽,出了门梁可就有多沮丧。

哎,多久没有像个斗鸡一样竖起羽毛当战旗了呢?雌竞这个赛道,管你平时再怎么人间清醒,只要站上了赛场,就难免在氛围里变得尖锐刻薄。

不过梁珏所说若是真的,梁嘉为这个家伙,也太让人闹心了。

说白了,就是喜新厌旧嘛。

梁可更加沮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