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香火缭绕,梵音唱响,法师敲击木鱼,给人挤人的会场带来安定的节奏。白色的假花一圈又一圈地簇拥着陆永亨,没有一丝生命力,倒是衬托得殡仪馆里里外外、层层叠叠的彩色花圈热热闹闹。
林凤娣按时走上讲台。
这是她这半年来不知道第多少次上台发言,从第一次胆怯紧张地笑着,到后来的大方自信地笑着,再到今天的一动不动地抬着嘴角。
梁可说过,只要在台上,无论发生什么,嘴角都不能下撇。
她用力维持着嘴角上翘的面具,站在讲台上,环顾众人。
今天来吊唁的近千人,殡仪馆从里到外没有一丝空地,大家神情严肃,面呈悲色,安静有序,给予了她们最大的尊重。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感谢大家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同我的丈夫陆永亨做最后的告别。”
“在他生病期间,有许多亲朋好友、同仁同事前来看望,在他离世之后,大家又前来吊唁,这份情谊深厚,我们全家永远铭记在心。”
“亨哥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梁可隐没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林凤娣。她看起来端庄沉稳,大局在握,自信,强大,与第一次上台已经截然不同。
“诶,这个女人是陆总的老婆吧?”梁可身后一个声音小声道。
第二个声音亦小声回答:“是啊,是他老婆。”
“原配吗?”
“怎么啦?”
“我是不了解…不过,老公没了,家里没了顶梁柱,不是应该伤心欲绝吗?我看她很淡定啊。”
“她自己就是顶梁柱。她掌管着她老公的公司呢。”
“哦,女强人啊,难怪不伤心。”
第二个声音却善意地误会了他的意思,道:“是,陆总都躺了半年了,这段时间的煎熬,早就把她的悲痛和惶恐消磨没了吧…你听,她已经在说公司未来的安排了,好叫我们这些合作单位安心...”
梁可忍住没有回头。只有她知道,林凤娣这半年来都经历了什么,又成长出什么。林凤娣本不是坚硬的石头,她只是那个等陆永亨回家以后泡一壶普洱供他与客人聊天、自己再去厨房忙碌的,个子小小的主妇;是命运逼迫她将坚硬的石头做成盔甲,站出来,为陆永亨、为陆蓉蓉和其他的人,撑起了一片天。
而披着盔甲的柔软身躯,已被她深深地埋藏起来。
林凤娣的悼词到了尾声:“‘年事有寿而尽,生命无所不在’。亨哥与我们永别,我们思念他。我们终将带着信念和希望,走下去!”
现场掌声肃穆,又有亲友代表上台发言。台上的男人难掩悲恸,悲哭出声,引得台下众人也偷偷抹了眼泪。哀乐起,法师引导着宾客排成队伍瞻仰遗容,一时间,大厅里低低的哭声不断。
林凤娣领着两个孩子站在花团近旁,接受亲友的吊唁,木木地,像是人在这里,又不在这里。陆人杰和陆蓉蓉受到气氛感染,不一会儿就哭红了小脸,叫这气氛更加压抑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梁可忽然注意到常铠出现在殡仪馆的门口,又不动声色地排进了队伍,没有其他人发现他。他打扮得不如往日光鲜,看上去最近日子过得不好。
梁可有些担心,悄悄快速地挤到常铠身边,排到了他身后。常铠见梁可发现了自己,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来了?”梁可小声道。
“…”
“你会好好地吧?”梁可十分担心。DLFC和常铠的官司进入了胶着期,林凤娣想要他“迎风十里臭”的策略奏效,又随着林凤娣在D城业界的崛起发挥出了更大的效果。常铠为此恼火地又找过梁可一次,要她去劝林凤娣“高抬贵手”、“给条生路”。
如果他选在这个时候闹事,破罐子破摔,那就真的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常铠还是不说话。
“喂…你不表态,我就喊安保了。”梁可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西装。
“放心。”常铠低声开口,“陆总以前对我也算不薄,送他最后一程,我不会不识大体。”
“你保证?”
“不跟你保证。”常铠冷声道。
“你…”
“我跟陆总保证。”他变了声调,竟真切地透出了一丝悲伤。
梁可只好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齐随着队伍,慢慢地靠近了陆永亨。
花团很大,棺椁很深,并不能看清陆永亨的脸,但他的仪态传达出一种安宁,是一切平息,不带一丝生气的安宁;是一生结束,不带一丝残留的安宁。
常铠在花团前停了下来,踮起了脚往里看。队伍的行进被打断了。
突然地停滞令林凤娣也注意到了这边。梁可紧张地盯着常铠,如果他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动作,她就第一个扑上去。
“哎。”常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往前走,宾客队伍又动了起来。他转过头对梁可轻声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来D城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是非成败转头空’,陆永亨,也算是一代英雄了。”
梁可被他说得唏嘘不已。
谁,又能想到呢?
两人很快走到了林凤娣身边。林凤娣戒备地盯着常铠。
常铠倒不太在意她,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节哀”,自走了。
“他来干什么?”林凤娣向对待亲友一般,伪装性地抱了抱梁可,实则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只是吊丧。他对陆总,还有感激。”
“要他感激。”林凤娣面露不屑。
但林凤娣没有多说,很快放开梁可,恢复原来的面具。
直到老黎领着女儿黎诗露也来了。
黎诗露用力地抱着林凤娣,哭得眼泪横流,鼻水四溅,将林凤娣的面具哭出了裂痕,也将她们的关系哭出了补丁。
这个时候,林凤娣极需要来自自己人的支持。陆永亨出事既然与常铠没有关系,那与黎诗露也没有关系。既然她的愤怒已不再落于黎诗露身上,又有什么是不能和解的呢?
夜晚来到,天空一片黑暗,夜色如浓墨蔓延。凉风透过宝洪寺古朴的门缝和窗棂吹得如泣如诉,与法师平静而安稳的诵经声、木鱼短促而规律的敲击声,铺就了一条蜿蜒缥缈的往生路。
冬天终会过去,春天总要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