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悠悠往事
回山寨的路崎岖蜿蜒,陡峭难行。那些汉子长期在此劫掠,一条羊肠小道不知跑过多少遍,自是熟门熟路,健步如飞。只是苦了墨子风和柳琴,眼上蒙着黑布,走起路来左摇右摆,不是踢了石头,就是脚下打滑,跌跌撞撞走了大半个时辰,一行人才进了山寨。汉子们摘下二人的眼罩,喝了一声“滚进去”,推搡着把他们关进一处石屋。
石屋里点着一盏油灯,火头如豆,随风摇曳。墨子风见这石屋周遭全是麻石筑成,缝隙间也抹了石灰,心知这是土匪的监牢,却也毫不在意。他扶着柳琴坐在石屋的一堆枯草上,歉疚地说:“唉,都怪我,非要穿这身鬼子衣裳,连累你啦!”柳琴苦笑道:“怎么这么倒霉啊,碰见谁不好,碰到一群土匪。唉!”
墨子风环顾四周,见石墙坚固,牢门紧闭,屋顶却苫着茅草,风一吹便看见了星星,心中登时有了主意,只待天黑透时带着柳琴偷偷从屋顶溜出。打定之意之后,墨子风有心逗柳琴开心,说:“你害怕吗?”柳琴外表沉静,内心害怕,故意笑笑说:“有你在,我不怕!”墨子风做了一个鬼脸说:“说不定土匪把咱俩杀了,那怎么办?”柳琴凝视着墨子风的眼睛,忽然拽住他的手,幽幽说道:“如果老天眷顾,让我们死在一起,我愿意和你作一对鬼……那个,你愿意吗?”墨子风感觉柳琴手指颤抖,知道她心中担忧,她说的“那个”无疑是“夫妻”,只是羞怯的缘故难以吐口,便一把搂住她的肩头说:“我当然不愿意。”忽见柳琴一脸愕然之色,忙笑着说:“我们还要结婚、生孩子呢,做什么鬼夫妻!”
话音刚落,只听石屋外有人哈哈大笑,只听一个汉子怪声叫道:“哎呀,这两位还是一对儿痴情人呢,死到临头还念叨结婚、生孩子呢!哈哈,不打听打听,坏人进了阎王寨,有活着出去的吗!”随即命令看门的喽啰:“押着这两个,去见寨主。”只听外面“哐当”一声,牢门打开,随即有几个汉子手持刀抢把墨子风和柳琴押出。
走在路上,墨子风四处张望,发现山寨位于山巅的一处平地上,寨内屋舍齐整,道路起伏、马厩羊圈一应俱全,和普通的山村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山寨四周石墙高耸,三面石墙下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处是陡峭的山坡,通往下面的是一条羊肠小道。山寨四围,每一个方向都有几个喽罗手持火枪把守,倒是个易守难攻之地。
一行人走到一个颇为精致的农舍,那汉子站在院外禀告:“寨主,人带来啦!”只听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嗯,好,进来吧!”汉子们押着墨、柳二人进了房间。墨子风抬头四望,房内摆设简洁,中堂、对联、条几、对八仙都安置得十分得体,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端坐太师椅上,怀里抱着一只白猫,旁边站着四个身着黑衣的年轻女子,人人腰插短枪,目不斜视。
“嗯,说说吧,做啥的?到我们寨子想干啥?”那妇人一手抚摸着怀中的猫,一边心不在焉地问,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话音刚落,只听身后的汉子齐吼:“说——”那妇人挥挥手,示意汉子们噤声,那些人便不再说话,只是站在墨子风背后监视。
墨子风本想亮明身份,只是眼下敌我难分,心有疑虑,只得抱拳说:“我们两个,是相好,从小青梅竹马,只是爹娘反对,没办法,偷跑出来啦!”那女人面无表情,缓缓说道:“哦,相好?呵呵,衣服、马匹也是从家里偷的?”
墨子风摇摇头:“在路上碰见两个鬼子,我们身无分文,抢了马和衣服,想换几个钱。”那妇人说:“哦,如此说来,你本事不小啊?”墨子风说:“没什么本事,凑巧而已!”那妇人说:“哦,凑巧?你要是没本事,敢抢日本人?哦,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今天你露两手,要是真有本事,证明你说的是实话,我放你们下山。如果没本事,说明你张嘴说瞎话,命嘛,留在阎王寨,怎么样?”
墨子风笑笑:“既然如此,只好遵命!”那妇人挥挥手:“唉,我这里见不得血光,还是去讲武洞吧!”众汉子应了一声,押着墨子风、柳琴往前面而去。走了一里多路,忽见前面一座山洞,宽敞平整,石壁上插着十几根松明,照得山洞亮如白昼,一群赤膊汉子正在吆三喝四的练武。那妇人刚到洞口,众汉子立即住手,一起抱拳行礼:“寨主!”
那妇人坐在中间一把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一把飞刀,指着一个红脸汉子说:“小五子,跟这位先生过过招!”红脸汉子抱拳说道:“是!”随即聚起一身腱子肉,往中间平地上一站,手指点着墨子风道:“小子,来吧!”墨子风缓步走上几步,向小五子微微一笑:“请!”那小五子毫不客气,挥起左拳向墨子风头部横扫,墨子风低头躲过,谁知小五子这横扫原是虚招,右勾拳兜头直击墨子风的脸部,墨子风身子后翻,小五子这一拳便打了一个空。墨子风随即退后几步,笑道:“可以啦!”
小五子以为墨子风胆怯,说:“还没有打,可以什么?”墨子风笑笑:“没什么。不知道在这里,你的功夫是不是最好的?”小五子道:“当然不是,怎么?”墨子风呵呵一笑:“既然比武,请你们最好的武师出来吧!”小五子怒道:“小子,你看不起我,看我怎么揍你!”说吧,飞起一脚踢向墨子风的面门,却被墨子风侧身躲过,顺带用掌背在小五子的胸口轻轻一击,小五子“登登登”连退数步方才站稳脚跟。
那妇人挥挥手,小五子面红耳赤的垂手退出。那妇人又指着黑脸汉子说:“柱子,你来!”墨子风见柱子虎背熊腰,身材比小五子更为雄壮,呵呵一笑:“请!”柱子不似小五子那么鲁莽,围着墨子风转了几圈,寻找空挡准备攻击。墨子风双手垂立,一动不动,眼睛看着柳琴担忧紧张的神情,便朝她挤了一下眼睛。柱子见此机会,挥拳击向墨子风胸口,墨子风身子一闪,再次用掌背轻击柱子胸膛,柱子随即退后几步,随即满脸通红,低下了脑袋。
经过两场比试,墨子风已知对方虚实,便笑吟吟地看着妇人,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那妇人望着墨子风,忽然说道:“你姓什么?家在哪里?”这套江湖套路,墨子风不知领教过多少回,心中不由得有些腻歪,说:“难道寨主还有什么话说?”话音未落,只见那妇人突然将手中飞刀甩出,飞刀竟直刺墨子风的胸口,柳琴惊叫一声“子风小心”。谁知墨子风竟原地不动,等飞刀离胸口只有二尺的时候,竟然伸手抓住了刀柄,手法固然灵巧敏捷,速度更是迅如闪电。
那妇人突然站起,脸色惊异,急问:“你叫什么?墨溪溫是你什么人?”从认识到现在,那妇人一直端庄慈祥,语速不急不缓,没想到现在竟然如此慌乱,连阎王寨的喽啰们都瞪大了眼睛。
墨子风心中诧异,知道妇人从接刀手法上知道了自己的来历,也不再隐瞒什么,抱拳说:“在下,云州墨子风!”那妇人疾步走到墨子风跟前,声音颤抖着说:“你、你……”随即命令一众喽啰离开山洞,这才颤抖着声音说:“你是阿毛?你的胸前是不是有七颗痣?”
墨子风闻听此言,心中惊异,此时近前看到那妇人面容,觉得有几分熟悉,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得呐呐地说:“不知寨主,如何知道我的乳名?”
那妇人急道:“阿毛,我的孩子,我是你娘啊!”此语一出,墨子风更是在梦里一样,感觉匪夷所思,支吾着说:“寨主不要开玩笑,我娘,早就去世啦!”那妇人气道:“定是墨溪溫这老鬼给你这样说的!孩子,你现在跟娘走,娘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拉起墨子风的手臂向自己的房舍走去,柳琴一脸疑惑地跟在身后。
回到屋里,那妇人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几张照片,哭泣道:“阿毛,你好好看看,这是你周岁时照的相片,这一张是娘抱着你照的相片,孩子,你难道忘了娘啦?”墨子风看着妇人,忽然想起爹屋里有一张全家福照片,和妇人手中的一张一模一样,心中踌躇不决,只得低声说道:“我爹说,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啦!”那妇人此时满脸泪痕,闭目摇头,抽泣着说道:“阿毛,我真的是娘,娘对不起你呀孩子——”竟然痛哭失声。
柳琴默默站在一边,一时不知所措,只得闷闷退出房间。那妇人此时情绪激动,随即拉着墨子风的手说:“真是对不住你,娘让你受委屈啦!今天,娘也不怕丢人,索性把过去的事情给你说清楚吧!”
那妇人缓缓说道:“孩子,娘叫王水仙,家在金牛山一个村庄,你姥爷是当地的猎户。我二十岁那年,许给了同村闫秀才的儿子闫宝亮。”那妇人眼睛望着烛火,思绪飘得很远,悠悠说道:“有一年,我去云州走亲戚,半路遭遇土匪绑票,亲戚原是云州大户人家,接到赎票后恳求墨溪溫施以援手。墨溪溫也算仗义,当时派人杀了绑票的土匪,把我救了出来。唉,也是前世冤孽,墨溪溫见到我之后,竟然动了心思,一心要娶我为妻。娘已有婚约,怎能答应?墨溪溫软磨硬求,还亲自把你姥爷接到云州……”
那妇人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姥爷见墨溪溫诚心诚意,无奈之下就答应啦!我虽然不愿意,也只能和你爹结了婚,一直过了八年。”那妇人叹口气,脸上露出忏悔之色,说:“那年,闫宝亮趁你爹不在,找到家里,一定要我跟他回去。唉,娘也是鬼迷心窍,竟然跟他偷偷私奔,来到这个山寨。”那妇人摇着头,双泪长流说:“原来这几年来,闫宝亮一直想找你爹报仇雪耻,但他根本不是你爹的对手,万般无奈竟然当了土匪,娘也成了这土匪婆子。后来官府清剿,闫宝亮死了,娘当了这个寨主。阿毛,你爹一直恨我,对你说我死啦。我曾经偷偷看过你几次,都被你爹给撵走啦!孩子,娘真是后悔啊!娘对不起你……”
墨子风听着这妇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心知这妇人即是自己的亲娘,眼泪也簌簌而下,泣声说:“娘,其实爹一直想你,我也想你,爹的书房里,现在还挂着娘的相片,还常常对着照片说话……”那妇人闻听此言,手掩口鼻,呜呜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