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小川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她醒来的时候,周围白得有些可怕。仿佛是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在窗前枯坐了一夜,看到黎明的光线从大地冉冉升起,自己的身体也随着这光线一起要离开地面,融化在空气里面。她知道麦雪伶走了,而自己将永远停留在这里,永远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川。”

麦小川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

薛浅浅在她的床前。她的眼睛和鼻头都是通红的。王阳和陈帅也站在她的身边,想来她都已经知道了。

“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薛浅浅想起自己前几天晚上还跟麦小川大吵,恨不得给自己的一个大嘴巴。

麦小川有些无力地直起身子,薛浅浅在一旁扶着,不敢有半点差池。

她的身子很轻,薛浅浅心疼。

“浅浅,高兴点,从现在起,你可是业界之星。”麦小川开了个玩笑,薛浅浅不知道该不该笑,但心底里却有一阵高兴。

并不是因为自己成了什么“业界之星”,而是因为她叫她“浅浅”。

过往的一切都可以重来,唯有人心难古。

这是一次灾难,灾后余生,更叫人懂得珍惜。

“小川,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道歉,明明我们才是姐妹,我却总是站在你的敌对立场,我应该为你考虑多一些的……”薛浅浅自责地说,她的眼眶红润着,却没有流泪。她知道,眼泪是没有用的,她要做的,是补偿。

薛浅浅说的这个问题,麦小川也曾经怨过,但现在,她忽然有了答案。

“浅浅,我不是没有怪过你,但我现在明白,人只往往能选择一个立场,否则就是两面三刀,浅浅,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麦小川苍白地笑了。

“小川……”薛浅浅没想到这个时候反倒是被麦小川给安慰了,一时间再也忍不住泪水,就这样大河决堤般地哭了出来。

不光是立场的事情。

麦小川在她患病的期间,逐渐想明白了很多。其中,也包括麦雪伶的事情。当她看到薛浅浅独当一面地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她仿佛也看到了麦雪伶,那个总是能轻易吸引目光的女子。

无论是麦雪伶还是薛浅浅,她们爱谁、过什么样的人生、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她们选择了同一个人,结局却是迥然不同,这也许跟那个男人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是造化弄人。

“别哭了,浅浅。”麦小川摸了摸薛浅浅的头。

王阳和陈帅看着两个姐妹豁然开朗、重归于好,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高兴。而这个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却迟迟没有说话。

顾海诚额头冒着汗,从昨晚开始他就没睡过,一直跟着这群人,他想跟小川说话,可她一直都没醒,现在醒了,顾海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开口。

王阳先看出了他的为难。

“顾海诚。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王阳说,“不用遮遮掩掩的。”

听到王阳这样说,顾海诚心里好过了一些。

“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买了明天的机票,明天我就走了。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经侦肯定要调查,到时候走就来不及了。”

从资金链断链的负面新闻开始,池弦惊步步为营地计划着收购,可人算不如天算,星辰国际更改了负责人之后,对每一家参与合作的备选公司进行了摸底调查,而YC从报表到商业活动都存在异常,池弦惊的计划就此暴露了。也就是说,正是参与到了星辰国际的合作竞争之中,才导致了池弦惊计划的流产。

“池弦惊给我们留下了钱,足够花上一阵子的。小川,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但你也该为之后考虑考虑。”顾海诚说。

麦小川不是很明白顾海诚的话。

“钱?”

“对,分好几次打的,美元。”

麦小川恍然大悟,原来到最后,池弦惊还是在骗她。

现在的顾海诚已然无法再去安抚麦小川的感情。麦小川住院的这些日子以来,顾海诚很焦急。经侦展开调查,到时候走就来不及了。哪怕这件事情和麦小川没有关系,可她都已经被卷了进来,就是同犯。

麦小川坐在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池弦惊闹出这么大的事,整个YC将近一万名员工,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而他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人。

“我不会走的,调查我就配合调查。”

顾海诚说服不了她,也说服不了薛浅浅。这两个女孩,有的时候天差地别,有的时候却像得可怕。

“浅浅,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好。”顾海诚说,“我这次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原谅我,我也走得安心。”

薛浅浅摇摇头。

“顾海诚,我从来没怪过你。”

只有在意一个人才会责怪这个人,她对他,早连在意的心都没有了。到如今,也没什么对和错,说到底,朋友一场。

直到这一刻,顾海诚才总算看明白,薛浅浅对自己的感情已经今时不同往日。这些日子以来,全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知道了这一点,他走得更加义无反顾。

顾海诚离开了医院。并没有直接回家收拾东西,反而是赶去了机场。他曾经在池弦惊的电脑里瞄到过机票的信息,当时多长了一个心眼就记了下来。

顾海诚查到航班信息,也就轻松地找到了池弦惊。

池弦惊也没想到,顾海诚居然能找到他。

“你来干什么?”池弦惊问。他的眼中带着些许防备,身后的助理已经走过来挡在了顾海诚的面前。

池弦惊对他有所防备也很正常,毕竟他利用了他,他的计划害的顾海诚要跑路,没办法安安心心做人。可顾海诚来找池弦惊却不是为了这件事。

“你放心,我不是来拦你,只是我有些话想要告诉你。”顾海诚说。

池弦惊有些好奇,他不知道顾海诚还能跟他说什么。

“小川病了,心梗,这些日子她一直没让我告诉你。”

“什么?”池弦惊的脸色刷地变了。但几秒钟之后,又恢复了寻常。

“到了这个时候,你编这些话来给我,你觉得还有有什么意义?”池弦惊冷笑。顾海诚看着池弦惊冷漠的样子,不禁为麦小川心疼。

“医生说她心脏本来就有问题,最近这几年劳累过度把这个病给逼出来了。池弦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小川的。我也要走了,该说的都说了,这是我自己的意思,这么多年来,我欠小川的还不清,你就当我自私,一个人扛不住这份愧疚,要拉你一起扛。”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一样愧疚?”池弦惊说。

顾海诚这次来并不是要池弦惊给出什么说法,就像他之前所说的,只不过是想把这件事情告诉池弦惊,他作何反应都无所谓。

“我想说的说完了,再见了,池总。”

顾海诚说完,转头离去。

池弦惊也不再理他,转身望向落地玻璃外的停机坪。他就这么看着,直到广播开始催促他登机。

他没有错,池弦惊努力告诉自己。

只是心中那些难以解释的情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

***

星辰国际的合作促成之后,智尚一跃成名。薛浅浅作为开国功臣,也得到了广大的关注。

今晚,星辰国际和智尚的第一个合作案就要路演。薛浅浅担任了重要的主持任务。

“你没事吧?”沈君涵在身边,问她。

今天恰好也是麦小川出院的日子,薛浅浅早上和王阳一块儿把她接了回了市区的公寓里面。因为麦小川的病,经侦约了时间对她进行询问,并没有采取强硬的手段。这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医生嘱咐不能过劳,薛浅浅和王阳把她像个女王一样地迎着进了门。

三个人坐在屋子里面,忽然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薛浅浅依稀还记得他们仨头一回搬进这屋子里时的景象。麦小川穿得像个大明星,身后豪迈地跟着一车行李。薛浅浅和麦小川手挽着手一块儿走进了公寓大门,而王阳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手机,查看着当前位置的平均地价。

“小川,你这个房子租给我们也太亏了吧。”王阳说。

“姐妹有什么亏啊赚的。”麦小川回答道。

薛浅浅一脸迷茫,当时的她只知道,她太喜欢这儿了,比任何一个她住过的地方都要喜欢。不是因为那些高昂的地价、完美的周边配套,而是因为她跟自己意气相投的姐妹住在一块儿。

麦小川和王阳似乎也陷入了对于这间屋子的共同回忆之中,一时间,三个人都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感慨。

“晚上就在这儿吃饭吧。”麦小川提议,正要拿起电话订餐,王阳拉住她的手。

“晚上浅浅那儿还要路演。”王阳并没有提起星辰国际的名字,也是怕麦小川介怀。

麦小川似乎是知道的,毕竟圈子也就这么大,消息走得快。麦小川却没有因此而不快,反而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早点过去吧。”麦小川说。

公司的事、竞争的事本来就不是麦小川的本意。她在医院里的这段时间,已经将这些执着全都放下了。只是麦小川对于沈君涵依旧没能完全去除芥蒂,这也无可厚非。

薛浅浅从麦小川的小公寓直接赶到会场的时候,会场已经布置完毕。沈君涵知道她早上去医院接麦小川出院,本来是想给薛浅浅放一个假,结果星辰国际方面强烈要求薛浅浅来主持。

沈君涵走到薛浅浅的身旁,递过去一个保温杯,薛浅浅以为是咖啡,打开盖子,却是一杯胖大海,笑了。

“怎么了,担心我发挥不好?”

“我不是担心你发挥,我担心你太累。”

“沈总心疼我?”

“能贫嘴,说明是没事了。”

薛浅浅笑着摇摇头,今天是智尚的大日子,她不允许自己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