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是缪霑赟开车,桑吉坐在副驾,钱羽晗一个人窝在后边补觉。
桑吉是个很腼腆的男生,一直到确认钱羽晗睡着了,才忍不住好奇心,与缪霑赟聊起她。
“姐姐是个好人。”他看着认真开车的男人说。
缪霑赟被这样朴实的评价逗乐了,很少有人说钱羽晗是个好人。她待人接物有些冷漠,对待工作又极其认真,甚至有点苛求。与人交往的关系大多是甲乙方和上下级,交友圈的范围小的可怜。
他们说她有钱,说她漂亮,说她能干,却从没说过她还不错。可刚刚桑吉说她是个好人,缪霑赟手指敲敲方向盘,问:“怎么说?”
“昨天她下来找氧气瓶的时候遇到我的妹妹,看到她的作业本,听说了他们学校的事情,就留了老师的电话。刚刚小妹跟我打电话说他们学校的老师说有一个叫迩晗的公司,给他们捐了校服和作业本,他们说是羽晗姐帮忙联系的。”桑吉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娓娓道来。
这事缪霑赟也只是大致知道一点,昨晚她下去跑了一趟,回来在他吸氧的间隙就开始联络。他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但也没有多问。后来她就没有说,好像刚刚只是随手关灯一样,没想到今天就有了回音。
桑吉又说:“她今天还特别感谢昨天的医疗箱,说我们还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她说。哥,她真的是个好人。”
桑吉如此认真的发好人卡,倒让缪霑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又问:“在你心里我会欺负她?”
“不是不是,是没见过哥谈对象,所以怕你们错过。”桑吉连忙摆手,急得脸上的高原红更红了,两眼都是赤诚。
缪霑赟看了眼他的认真,没有再逗他,回过头继续开车。左手撑着太阳穴,淡淡又怀着与他相同的赤诚说:“哪敢啊,错过了她我上哪儿去找老婆去。”
桑吉被他这么直白的回答逗乐了,刚又想说话,被后座手机的响动打断。手机的震动在皮质座椅上发出闷响,终于叫醒了一直睡得很沉的钱羽晗。朦胧之际也没有看来电显示,点了接通。
“你在哪儿呢,方便说话吗?”是樊东梵,少有的严肃,开门见山。
钱羽晗缓缓从椅子上坐直,边回复:“方便,你说。”
他叹了口气说:“青禾那边事情还在继续恶化。”
有网友扒出来她前段时间跟一个高热度idol谈过,那边粉丝收到消息之后快疯了。围着她出身的事,已经大肆攻击了好几天。店铺被粉丝恶意下了上千单,恶意差评。青禾原本准备的上市工作,全线叫停。
而腹背受敌的李清河已经失联三天了,供货商一边在暗处观察动向,一边派人来悄悄找迩晗接洽。饶是再大的供货厂都不能把青禾的订单量消化,一些心急的厂商甚至直接来找江枝谈合同。江枝拿不准主意,今天上午来找樊东梵。
他也知道这么多电商公司,能全部拿下这批货的人无非那么几家,这个圈子就这么大,这种时候趁虚而入实在不厚道。上次钱羽晗的态度也很明确,这种时候不落井下石。
但也就是这祖宗前段时间亲手开辟的线下店铺,因为初期宣传和粉丝量积累,加上黄晨佳的助阵,最近很多布料供不应求。更何况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线下店,难免遇到这种要交学费的事情。基本所有布料货期都排到30天开外,对于新店来说,实在尴尬。对方显然是做过功课,拿来的低价订单对他们来说更是雪中送炭。
所以樊董明知道钱羽晗少有的终于休了年假,还是硬着头皮把电话打了过来,毕竟供应链这方面还是钱总更在行。
钱羽晗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彻底变黑,周遭一片沉寂,没有一丝光亮。车内缪霑赟和桑吉坐在前面,知道她接电话后特意终止了谈话。行走在大地上的一切,万籁俱寂。只有她脑子里在不停回放刚刚樊东梵说的话,乱糟糟。
她抬手摁下车窗,风从缝隙涌入,送入一片清明。这才低下头看樊东梵刚刚发来的文件,是他下午做的一份对比图。其实本不用看的,她听到樊东梵的报价,心里就知道这是一个对他们和厂家双赢的局面,如果不考虑青禾的话,钱羽晗又叹了口气。
缪霑赟向后望了一眼,没有吭声,只是顺手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你怎么说?”她看着屏幕上的数字,跟电话那头讨论,随手按掉手机电量不足百分之十的提醒。
樊东梵那边也很安静,“商场里没有共赢的。”他在说钱羽晗现在的想法有点幼稚。
她知道这个时候的犹豫实在不应该,也知道樊东梵的言下之意。窗外还是很黑,桑吉低声跟缪霑赟说:“哥,停电了。”
钱羽晗皱了眉,“合约细节江枝代我把关,我们后天上午回去,后天下午我回去签文件。”她不喜欢犹豫,在这个岔路,作为钱总只能这样选。更何况,对竞争对手心软不应该是她的作风。
等挂掉电话才明白外面一片昏暗不是因为在高速上,而是他们住的这一片都停电了。他们住的位置很偏,这里基本都是私人的小酒店,也没有配置发电机,日常因为过度用电经常停电,所以桑吉对这一切都很熟悉。
但苦了缪霑赟,他下车后一手捧着从楼下前台拿的烛台,一手带着紧紧牵着他手的钱羽晗上楼。在一片漆黑里打开门之后,又看到一直待在屋里的喵终于放松了警惕扑了上来。
夜里停电,没有空调和暖气。蜡烛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光,照亮一个角。他们懒得再折腾,直接和衣倒在**。
缪霑赟右手把因为冷而缩成一团的人箍在怀里,左手轻轻婆娑着因为紧张而紧靠着他的喵,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俩有灯的时候可没这么温顺,没想到不开灯都这么怂。”
他这话实在欠,气得钱羽晗顺手从他的毛衣摸进去,捏上他腰间的一块软肉。一直到听到他倒吸一口凉气,乖乖道歉才松了手。然后她也没再拿出来,闲闲地搭在他腰际,把冰凉的手贴上他温热的肌肤。缪霑赟任她动作,没提出任何异议,任凭自己的暖意渡到他身上。
“我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没头没尾地随口说。
“你为什么不开心?”他也没头没尾地问。
她把刚刚樊东梵跟她说的情况讲明,然后又说:“我不该心软的,如果为一件事破例,就会止不住地反复。人情留住了,但生意也要没了。”钱羽晗轻轻叹口气,很轻,只有他听到了,“但是在别人很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也不应该,万一她本来已经在绝境了,而我……”
钱羽晗不说了,她把整个人埋在缪霑赟怀里,手紧紧扣着他的腰,抓紧暖意。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如果你不接过这批货,也许陷入绝境的是供货厂商呢?”他讲的道理是刚踏入商场就应该明白的,可钱羽晗这时候却不知所措。他继续:“善良不是盲善,在对的时间做对你来说对的事情,然后有余力伸出手帮她一把,商场里已然仁至义尽。”
柔软是跟缪霑赟在一起之后才出现在钱羽晗身上的标签,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特性,她的无所适从在他看来实在正常。为了缓解她的紧张,缪霑赟又补充:“当然,在对我的时候,可以再多一点点盲善。比如对自己的亲老公,下手的时候可以再轻一点。温柔,钱总,你刚学会的,温柔……啊!”
他的腰际又被钱总温柔的来了一记,但她也笑了。随后换了话题跟他聊起了别的,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等再醒来,天光大亮。她身上盖着厚棉被,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已经来电了,桌上留着热水,钱羽晗随意洗了脸,这才想起昨天没电的手机,折身去插上电源才转身下楼找人。
桑吉正在忙着帮旅客退房,随手给她指向旁边的农场,示意她去那儿找人。她慢悠悠地找出去,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缪霑赟。
钱羽晗站在农庄外面背着光看他,昨晚他们一夜没有热水和暖气,后来实在太冷,他们把全身最厚的衣服都穿在身上。然后互相嘲笑彼此像一只熊,吃吃笑了一夜,一直到凌晨才睡。
而刚刚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喵出去了,只留下她身上盖着的他的衣服,更暖了一点。但都没有现在看着他暖,太阳把他背影照亮,印成明黄色的,他温和、宽厚,像一块海绵一样,细细软软的把她紧紧包裹。四周都是他,在等着她,接住她的情绪。让人想要触碰和拥抱。
大概所有喜欢和爱就是想接近吧,想拥抱你,想亲吻你,想你拉着我的手揣你的兜。
钱羽晗走近,刚搂住他的后背,就被他回身拉过她抱进怀里。钱羽晗笑着想说什么,被他噤声,“嘘”他扬了扬头,低声继续“喵在交朋友。”钱羽晗回头,隔着一道铁门,还有两只橘猫。它们六目相对,不时喵两声,到真的像在交朋友。
钱羽晗有点五味杂陈,他们这几天因为交流不畅吃了很多苦,一般只有桑吉在,他们才稍稍放心一点。喵是一只从东边来的猫,却能在西边跟两只猫打招呼。
这个世界其实蛮有趣的,交流和沟通不一定像是以前那样有很多规矩和要求,只要两颗对外界的好奇心。爱人原来是陪伴,是承担。她以前从没有过对这个世界的一丝美好希冀,但喵和缪霑赟改变了她。
而她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