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挂着一对黑眼圈,神情憔悴地坐在了林宇曦的对面,还算冷静地打招呼道:“姐,点菜吧。”
似乎对那句“姐”并不感到意外,赵易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因为秦元新不能吃辣而要了一个鸳鸯锅,还点了一堆煮火锅的菜。
在服务员将菜上齐之后,两人依旧在小隔间里沉默地对视着,没有人肯先行动筷子。
半晌后,秦元新长叹一声,率先开口道:“我在新闻上看到,关子琳是不是去了市局,然后实名举报了关江城?”
“是。她提交了许多次合作项目的资金和管理职员的分配资料,向市局说明了她对关江城的一切行事都不知情,只是碍于亲缘关系不得不同他进行一些商业合作。”
关子琳是一个非常聪明而理性的人,也是一个鲜少会依赖和信任旁人的人,她对刘丰的信任可以说是一时恋爱脑,但她在骨子里就不相信自己那重男轻女的父亲和其他凉薄的亲人。
所以,自打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之后,关子琳虽然碍于情面不得不和关江城进行一些商业合作、也为了表明自己对刘丰的心意而将部分生意交给了他并给了他违规竞标的机会,但是,关子琳下意识地就留存了一切合作和项目的记录,将那些管理事项和项目资金的往来全部都记录在案,只要不是自己主导的项目,她也从来不会签责任书。
也正因如此,经过一阵子的调查之后,她便被经侦解除了嫌疑,而她在关江城被捕之后、搞清楚他所犯之事绝对不会让他逃脱法律的制裁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将自己整理好的全部资料都交给了公安机关,直接举报了自己的父亲。
只要是旁人的错,她从不会因为检举那人而感到内疚,只是会选中时机、不给他们反扑的机会;只要是自己的财产,她也绝不允许它们因旁人所累而减少,即便那些人是自己的父亲和前夫。
她也曾给过刘丰真心,也曾在年少之时对父亲的关爱有所渴望,但在梦醒之后,她很快便能清醒起来,然后为自己实现利益最大化,因为除了财产,没有什么是永恒属于她的。
这听上去或许有些可怜,但这便是当代经济社会中的现实,人情冷暖从来没有黄金保值,所谓的家人也可能从来就不曾坚定地和她站在一边,这就是属于关子琳的现实。
不过,赵易是真的非常欣赏她,因为她比自己更加杀伐决断,在关家的樊笼中也能将自己的一片小天地铸就得固若金汤。
赵易语带讽刺地说:“要说我们这种不受宠爱的孩子,就是容易大义灭亲哈。或许是感情太过淡薄,事到临头的时候,犹豫的也少。”
根本不同意她的看法,秦元新替她解释道:“你不必这么说自己,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那天,其实我也在这家店里,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你为什么会提那么几个要求,还以为你是真的想给我和我妈难堪,还以为是你憎恨我妈改嫁给了我爸呢。”
“说真的,我曾经怪过你,因为我以为你对我们家很有意见,我甚至以为其他两家公司都是被你检举的。”秦元新苦笑,眼睛微红,“但是,最近我一直在和律师沟通,希望他能够替我爸妈争取减刑。我也问过他你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他说你其实是希望嘉宇公司涉及脏钱的股份可以都在我爸手里,而我妈只保留外公公司里干净的股份,这样在调查的时候,她也可以少为我爸背一些锅。”
赵易第一次觉得这小子其实也不傻,一边咬掉了一块鸡肉,一边单手给他倒了半杯可乐。
“原来,就算你不知道她有没有参与害你、甚至是赵敬年,你也会想要保她。”秦元新接过了赵易倒的可乐,将它一饮而尽,“之前都是她不懂你的心意,当然,我也不是很懂,是我们的不是。”
“秦元新,其实你大可不必跟我说这些话。”赵易的面上一片坦**,“法律的精神是疑罪从无,我既然没有任何她曾经害过我们的证据,我就不会觉得她是一个恶人,只是帮助一个普通公民和她恶劣的老公切割开来罢了。我是警校的老师,只要我见到任何不平的事,我都愿意伸出援手,不管对方识不识好歹。”
“姐,你真的很怕我知道你的好意吗?”秦元新的眉间浮现几分痛苦。
“你不也怕,我知道你的好意吗?”赵易没有将筷子放下来,一直在吃着东西,似是恨不得早吃完早走人,“要不,你为什么为我买了新车却不告诉我呢?”
秦元新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为什么?因为他是她妈妈在和她爸爸婚姻存续期间的私生子,因为他妈妈在她爸爸死后很快便抛下她改嫁给了秦宙,所以他们的关系一向尴尬,赵易能不接他的电话、就不接他的电话,又怎么会收他这么贵的一辆新车呢?她只会接受至亲的外公的好意,又怎么会接受自己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弟弟的好意呢?
所以,秦元新不敢告诉赵易自己为她买了新车,毕竟如果她不肯收的话,自己就得将那辆车再开回自己的公寓楼下,这样迟早都会被爸妈给发现的。他们一定会追问自己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买车居然不要他们报销了,如果再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为姐姐买的,那元清蓓一定会找赵易的麻烦的,自己的家也休想保持安宁了。
“很明显,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们最好的状态就是‘相逢何必曾相识’。最近的这些事情既然发生了,你我近年也就不要再见了。即便你现在想通了,等你回到家之后,看到无人的房间,等你在通讯录里再看到他们二位的名字却永远都拨不通他们的号码,你对我的怨气一定会再度涌现的。既然如此,就当我们真的不认识吧,我爸爸的事、你爸妈的事,我们就当平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