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实际上,送上这枚吻之后,宓笙就提醒顾珵:“阿珵,该去队医那里了,看看你的伤吧。”

顾珵抿抿嘴,起身往队医的屋子走去。

屋内,不仅是省队的队医在,国家队的队医也都赶来了,王教练、贺志远都在。

“这是干嘛啊?搞得好像很严重一样。”顾珵还在嬉皮笑脸。

贺志远剜了他一眼:“赶紧趴下,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告诉过你不要逞能不要逞能,你真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啊。”

顾珵吐吐舌头:“师父,那是比赛啊,赛场上,球比天大。”

“什么都大不过你的身体。”贺志远听了顾珵的话,气得想给他一个脑拍,但想了想,最终还是带着些怒意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顾珵,你这身体状况,想要继续打比赛的话,只能再来一针封闭了。”队医们检查半天,给出来了这样的结论。

顾珵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其实他也早有预料:“那就打吧。”

“打什么打。”王教练也坐不住了,“打封闭又不是什么好事,你是在预支你的职业生涯,不能打,退赛养着吧。”

顾珵不愿意:“我都打到现在了,现在退赛,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大家都不说话。

“我愿意打封闭。”顾珵看着队医道。

“阿珵,这是国内的比赛,不涉及国家荣誉,你没有必要像当年世界杯那样去拼。”贺志远放缓了语气劝顾珵。

顾珵却很倔,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这是省队的荣誉,是我家乡的荣誉。我的家乡培养了我,我要为家乡球队做贡献的。”

最终,这支封闭还是打进了顾珵的右肩。

很多人都来看顾珵,蒋易川来了,省队的那些弟弟们也来了,国家队的那些队友也来了。

代明辉看着顾珵疼得满头汗,还要强撑着力气告诉所有人他不疼,一瞬间,他想起顾珵打第一针封闭的时候疼得喊他的样子,觉得很心酸,他的弟弟,也在慢慢长大,也在学着把这些脆弱伤痛都掩盖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帮顾珵掖好被子,然后让众人都散了:“让阿珵好好休息,我们走吧。”

顾珵房门被关上的刹那,他脸上的面具也骤然碎裂,他可怜兮兮地望着宓笙:“阿笙,我好疼。”

生理性的泪水也不自觉的涌出。

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装坚强,但唯独在宓笙面前他装不了。

宓笙抱着顾珵,轻轻抚摸着顾珵的右肩,再顾珵看不到的角度,她迅速拭去眼角的泪珠。

顾珵转头看着宓笙,宓笙是那样好,天上明月般,连眼里都闪着细碎的星光,“阿笙,还好有你。”

代明辉在全运会后就要退役,这件事情已经公布给了媒体,没有转圜余地。

顾珵发现越往前走,身边的人越少,邓巍明、章伯云、杨晓、代明辉、赵源、蒋易川……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孤独了,也不得不越来越坚强,他的前辈,甚至同辈,都已经开始退场了。

“阿笙,你说我还能打多久?”顾珵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宓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心中那个赛场上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走到了如今伤病缠身的地步。

“按照我的伤病情况,我打不了太久了吧。”顾珵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现在正手拉的很多球,质量都是在强撑罢了。”

“不会的。”宓笙不愿意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你才二十七岁啊。”

“二十七岁,对于运动员而言,不年轻了。其实我的职业生涯,已经很幸运了,我完成了大满贯。从前总觉得,什么比赛都想上,一年前奥运采访,我还说我会为下一次奥运好好准备,但是现在再看,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下一届奥运了。”顾珵因为疼痛,说话的喘息声很重。

宓笙不知道顾珵是以何种心态说出这样残忍的话的,他一向傲气,岁月和伤病给了他和气重的打击,才磨去了他身上这股傲气。

“阿笙,小白球不要我了,小白球丢下我了。”顾珵在这次比赛中有了很真切的感受,小白球不再眷顾他了。

曾几何时,所有人都说顾珵是被小白球偏爱的人,都在称赞他熬人的天赋。

可是如今,顾珵发现,小白球不会永远偏爱一个人,小白球偏爱的是二十二岁的顾珵,而不是二十七岁的顾珵。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打封闭是饮鸩止渴,是在预支职业生涯呢?可是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他不可能停下来,一场场比赛、训练推着他往前走,他一旦停下来,就是被抛弃的命运。

宓笙紧紧抱住顾珵,她的眼泪落在顾珵的颈窝:“阿珵,我永远要你,我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这是宓笙第一次对顾珵说出关于“永远”的承诺。

长久以来,顾珵一直认为,对于运动员来说时间是最残酷不过,短短的十来年就呼啦啦摧枯拉朽般带走了整个生涯。如果说赛场上的岁月是绚烂夺目的宇宙大爆炸,那余生再好的时光也不过是冰冷孤独的星球上漫长寂寞的进化。

可是,被宓笙抱住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能陪着自己从远古洪荒走到繁花遍野,享受自己心甘情愿的付出,收容自己不为人知的寂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珵终于睡着了。

宓笙俯下身看着顾珵,少年睡得并不踏实,凌厉的眉毛拧成一个结,额头是因为疼痛接连不乱出的汗。

因为流了太多汗,顾珵的额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宓笙下意识伸手去帮他整理,顾珵却像是感受到什么一样,把脸贴到她的掌心蹭了蹭,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阿笙”。

明明很疼,但顾珵依然眯着眼睛对宓笙挤出一个看起来傻乎乎的笑容。

宓笙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忍不住缓缓落了一个吻在顾珵的额头。

她不由再次祈求那颗小白球,待顾珵好一些,再偏爱顾珵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