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叶少女时就长得极美,学习又好,偷偷爱慕她的人很多。
她经常会把绸缎一样的长发绑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走动时马尾辫一晃一晃的,吸引了坐在初中部操场边上啃热狗的博黎,“好好看!仙女姐姐,我要把她画下来。”
那个时候,又胖又矮的博黎已经学画画六年了,那时候他还不会使用缪斯这个词,不知道他往后寻找的每一任女朋友其实都只是在寻找景叶的一份相似。
沈方舟也还是一个矮冬瓜,身高一直没有增长,可他不服输,正在操场上练习投球,他想着多跳跳或许会高。
俩个小矮丁回了教室,一起坐在第四排上。博黎有些羡慕地看了眼坐在最后一桌的男同学,叹口气。
因为这身材,少年的爱慕是带着自卑的,自卑到他缄默,自卑到他连最要好的兄弟也闭口不言。
没有人会知道从初一开始,他的目光一定在逡巡,寻找一个高中部的学姐。
那时,景叶也刚刚高一,依旧的全年级第一名,而她的好友赵雁清正逢家庭离异,学习成绩**,从全年级五十名倒退到二百名,整个人也显得特别无精打采和不自信,赵雁清在高一的时候就已经有一米六五,可每一天她都含着胸佝偻着背,她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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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赵雁清确定去刑庭工作后,立案庭就没给她分新案,她最新的一个案子是男方起诉离婚,他们的感情已经走过了俩个七年之痒,却即将走到尽头。
男方第一次来交起诉书的时候,看见赵雁清,明显皱起了眉,嚷嚷着:“你这么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来处理我们这个离婚案子,有经验嘛!”
赵雁清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为自己保养得比较好开心,还是要因为被蔑视而愤怒,好在她已经过了因他人而喜怒的年纪,她了解了基本情况,让男方先回去。
今天,是她约男女双方一起过来做调解。男方来的很早,一到调解室就要开始抽烟,赵雁清刚刚进门,敲了敲墙上“禁止吸烟”的警示牌,“这不能抽烟,喝点茶吧。”
说着,给男方倒了一杯茶。
“法官,又做什么调解!我离定了!你就直接判了吧!”男方收起了香烟,很不满的又大声嚷嚷。他今年42岁,正值社会地位丰收的时刻,看上去自信极了,蔑视一切,对赵雁清的态度也足够傲慢,“你们女人就是麻烦!听不懂人话!我今天就要离婚!”
赵雁清平静不惊,从材料中抬眼,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 “法院办公区域,别大呼小叫。好好说话。”
男方的老婆推门进来,干枯发黄的头发乱糟糟地被系在了一起,眼睛通红,眼袋肿大,面容憔悴,一个巨大而明显的泪沟在无声地诉讼这个女人生活很糟糕。
“方女士,请坐。”赵雁清抢在男方要骂人前说了话。
男方只能把骂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赵雁清已经做了很久的家事审判法官了,看人做事自有一套,看见那男方眉头皱起来,眼睛瞪起来,就知道他嘴巴里要吐出什么烂东西。
女方犹豫着挨着男方坐下,男方一下就跳了起来,“莫挨着老子!老子今天就要和你离婚的!你再拖,小心老子打你!”
女方僵硬在原地,片刻之后,泪水就如同小溪一样流了下来,她看着年纪不小,可哭着仍像个孩子,她哽咽着说:“你怎么这么狠心!……你当初…当初结婚的时候怎么和我爸妈保证的?…呜呜……你太狠心了!你怎么能不管浩浩!”
男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心软,可很快就消失了,“你不用说了!我铁了心要和你离。”
赵雁清给女方递了一杯茶和一盒纸巾,“你们俩都先冷静一下。周先生,我们之前已经谈过了,我理解了你的想法,你先去隔壁调解室坐一下,我先和方女士谈一下。”
男方立刻站起身,出门前回头恶狠狠地说:“你们听好了,老子!今天就要离婚!”
将有些奔溃的女方和气愤的男方隔离开,赵雁清坐到了她身边,温柔地拿起纸巾递给女方,“今天请你过来,主要也是想了解一下你与你丈夫的离婚纠纷,你怎么想呢?”
“法官,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女方咬着唇,痛苦万分。
赵雁清拍了拍女方紧紧握成拳头的手,“你是怎么想的,可以和我说。”
“我跟他结婚十四年了,孩子今年才十二岁,之前一直好好的,可他突然要离婚,是因为外面有小三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那个贱人坐享其成!我不甘心,凭什么他就可以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人!我们孩子才12岁啊!法官!他不能没有爸爸!”
女方说着说着,泪水就流下来了,慢慢得,她的目光里带上了恨意,“我跟着他十四年,帮他收拾家里伺候老人,我在他身上花了十四年时间!法官,你看看我的样子,我才34岁,可别人见我都以为我四十多岁!他比我大8岁,当年他要娶我的时候,我爸妈是不同意的,他亲口对我爸妈说会一辈子好好照顾我!”
女方的话有些颠三倒四,这是因为悲伤消耗了她太多的力量,让她的思维变得混乱,甜蜜和愤怒的回忆一同袭来,无法确定她真的想要什么,这是一个人最正常的应激反应。
大致不幸的家庭都是各有不幸,任何伤害人的东西都会在这细数之中变得更为尖锐,她说了很多很多的小事,说了她和婆婆的矛盾,说了怀孕哺乳时,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她熬过最孤独最绝望的夜,流过满满一枕头的泪。
最后她呆滞着问赵雁清,“我们也是因为喜欢在一起的,为什么婚姻就这么不幸?他明明婚前对我很好,为什么婚后就完全变了样子?我还能记起年轻时他老爱送我东西,特别害羞,为什么他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法官,你懂我的难受嘛?”
赵雁清点点头,她轻轻拍了拍女方的背缓解她的情绪,“方女士,我明白,能够闹到我这里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一方不同意离婚,很多人在刚开始也很疑惑,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婚姻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有时候婚姻就是这样,毕竟感情是俩个人的事情,你把控的住自己的心,可你把控不住对方的。”
女方点点头,执拗地说:“我就要耗着他!我耗死她!”
赵雁清无奈地说:“咱们离婚诉讼主要看的关键点就是夫妻感情是否破裂据,我大致也明白你的意思,可据我了解,去年你丈夫已诉至法院申请离婚,法院判决不离,现在过了半年之久,你们夫妻感情没有恢复的迹象,这次是第二次的诉讼离婚,根据法律相关规定极有可能是要判的。”
女方慌了,“法官!我不想离婚啊!”
赵雁清点点头,“别激动,我知道你不想离,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走到离婚这一步,你的一些合法权益要怎么保护?婚姻是要做加法而不是减法,你创造了多少价值,法律替你保护多少,像你刚刚说的如果他作为过错方,你是有权可以向法院提起过错损害赔偿的。最重要的还有孩子的抚养权。”
女方的目光有那么片刻的呆滞,突然她像是在黑暗中回过神来,立刻说:“浩浩一定要跟着我!他跟着他爸爸就要毁了!你说的对,他是过错方,他就应该把财产都给我,我要留着给浩浩!我不能便宜他和那个小贱人!有错的是他们!不是我和浩浩!”
赵雁清又一次轻轻拍了拍这位憔悴老态的同龄人的手,“放轻松,别太压抑,多为孩子想一想。”
片刻,传来了女方的啜泣,她悲痛的喃喃自语:“我现在觉得……真的不值得!什么是爱情啊,都是一群臭男人,见异思迁,哪有什么永恒的东西,除了会把我磨死!还有什么好处啊!最可怕的是……他已经不爱我了,可我……还爱他……”
送走当事人后,赵雁清转身就碰上张院,张院用胳膊夹着单位发的笔记本正准备去开会,见此场景便问,“又一个被男人伤了心的女人?”
赵雁清点点头,“往往婚姻闹到法院,绝大多数当事人都爱反思过去,原告觉得彼此的关系是重大误解、缔结婚姻是缔约过失,可被告却执拗得认为离婚是违约。”
张院笑了笑,到他这个年龄,见过的案子多了,万事都看得开,“所以,姑娘们啊,男人求婚的时候,不要让他做什么我要是出轨就不得好死的人的担保,就要是承诺我要是出轨净身出户的物的承诺,物的担保可比人的担保有保障多了。”
这是一个老法官在拿法律概念打趣,把赵雁清也逗乐了,“张院,我替广大的莘莘学子感恩啊,法考出卷人的思维得亏不像你这样,不然就像前些年那题目一样,女友和妈妈同在火场,你该救谁。”
张院书生意气风度翩翩,却像个老顽童一样眨巴眨巴眼睛,“这题虽思路新奇,可好解,救妈妈是法定义务,救女友是约定义务。”
赵雁清知道张院又是把思维拐了一道弯,从法律的角度上,由于子女对作为家庭一员的母亲有法律上的救助义务,如果在其有能力救助而没有救助,则理论上构成不作为犯罪。救助父母是法律明确规定的义务,而救助女友不在其中。
张院看了下手表,正了正脸色,“雁清啊,去了刑庭好好干,要是谁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我帮你解决,要是想回来,也随时来找我,我先去开会了。”
赵雁清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