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生物测定全部出来了。五具遗骸的铜钉上都找到了相同的DNA,案件只指巨大连环杀人案。可惜的是,警方的DNA库里,根本没有DNA-Y系入库。
苏寻开始有些沮丧:当年的凶手已经40出头,现在还活着吗?事情在开始有了眉目之后,又像断了线索。
小陆那边,开始对失踪人口家庭开始进行排查,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湖底找到骸骨之后,老谌信心万丈,说话声如洪钟、底气十足,就连公安局都愿意进了,坐在苏寻的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那些失踪人员名单,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郑湘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放下名单,进入冥思苦想状态。
这时,有人敲了敲苏寻的办公室门:“苏队,有人找你。”
苏寻:“谁?”
“说是南城区规划局的。”
话音刚落,一个公务员模样的人出现在门口,“苏队长是吧?你好,我是南城区规划局的黄元亨,元亨利贞的元亨。”他递出名片。
坐在沙发上的老谌微微睁开了眼。
“哦,黄科长啊,你好,你好。”苏寻看了名片后,对郑湘说,“这位是南城区规划局招商办的黄科长。”
黄科长坐下来,面有难色,“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时间宝贵,我就说正事吧,听说你正在负责火力发电厂的一个案子,听说那里发现了……人骨头?”
苏寻:“嗯,那只是我们一个大案的一个案发点,现在已经是重点案子了。”
黄科长眉头都皱到了一块,“我就想问问,你们公安办案,没有规定必须全程公开披露的吧?”
苏寻:“在案子侦办过程中,严格来说,是不会主动对外披露的。”
黄科长叹气,“我知道,你们办案有你们的流程,人命关天,我们所有部门都有责任和义务配合。但是,目前有个这么个状况啊,自从你们在那里发现了人骨头以后,现在网上到处都在传火力发电厂发现了尸体,还越传越吓人,网上都出现了很多谣言。你知道,火力发电厂文创园区的改造是什么南城区这两年最重点的项目,我们老工业城区,没钱,好不容易请来了投资方,今年眼看就要启动了,这节骨眼出这事儿,我这负责招商的不好交代啊。”
苏寻哭笑不得:“科长,我理解你,但是,网络谣言这个不归我管啊,我只管查这个案子。你可以去找网信办,或者网安那边,好吧?我们现在特别忙。”
黄科长:“该找谁我还能不知道啊?早都找过啦,他们除了警告也没任何办法啊,我们想去找网站商量,结果人家说:这也不算谣言啊,你们政府要公开透明,不能动不动就让我们删帖。你看这皮球踢得!”
老谌在手机上查,发现,微博和贴吧里果然已经有人说发电厂发生了凶案,还做了很多骇人听闻的推测,起伏跌宕,惊心动魄。
苏寻:“我觉得……他们说得也有有点道理……”
黄科长:“苏队长,你是不知道啊,我被这事情搞得觉都睡不着,其实我也知道,堵不是个办法,得疏。怎么疏呢?就得靠您了,您是这案子的负责人,只要你或者你们分局在网上发个声明,就说只是疑似人骨啊,或者案子还没定性啊什么的,把这事儿给暂时压下来,你看成不成?”
苏寻:“开什么玩笑啊,科长。”
这时只见郑湘站起来,倒了杯水,递给黄科长。他伸手出来接时,郑湘一失手,水打翻了,他手上贴着的一张创可贴也溅了水。
郑湘赶紧道歉,拿出一张新的创可贴,帮他换上。
黄科长喝了水,继续跟苏寻打太极,最后苏寻实在受不了,把他打发走了。
他回到办公室时,发现郑湘激动不已,和老谌击掌。
苏寻:“姐,你们咋啦?”
郑湘激动难掩,递给他一个物证袋,里面竟然是刚才从黄科长手上撕下来的创可贴:“快!去做DNA-Y父系检测!”
苏寻一头雾水:“啥?”
郑湘:“我们想明白了。”
老谌激动得恨不得跳起来,“妈的,太激动了,不知道从哪说起。我缓缓。”他把一串资料发到了苏寻的手机上,“你先看看。”
苏寻一看,竟然是刚才那个黄科长的背景资料。
老谌:“我们刚刚让小苗查的,人生真是充满巧合啊,太刺激了。”
“其实也不是巧合,都是必然。”郑湘说。
黄元亨,出生于1973年4月13日,大学学习城市规划和公共管理,毕业后成功考取公务员,1997年进入当时刚筹建的丽城市规划局,1999年转正,2015年成为招商科科长。
苏寻问:“这说明什么呢?”
老谌:“刚才他报他名字的时候,我就警觉起来,元亨利贞是《周易》系辞里的第一句话,给他起名字的人,一定是个喜欢阴阳八卦五行的人。还记得在连心湖湖底的遗骸吗?里面除了铜钉,还有一个密封的小陶瓷瓶子,里面有一些盐、茶、米、豆,还有一些纸灰以及一块没燃烧完的小纸片,上面残留着几个字:丁巳 辛亥。不知道那纸条原本写了些什么,但是我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这是典型的生辰八字瓶,很多民间巫术如果要为某人除灾辟祸,或者祈求发达,就要把他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烧成灰,和盐茶米豆一起封存。那个”丁巳 辛亥“应该就是这个八字主人的出生日期,只是我不确定是年还是月,而黄元亨出生于1973年4月13日,就是癸丑年丁巳月辛亥日,如果不出意外,被烧掉的那段日期就是癸丑。”
郑湘:”也就是说,凶手布下这五个’阴兵’的阵,就是为了让黄元亨趋利避凶,升官发财。“
苏寻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但是,4月13日出生的人很多啊。“
老谌:”这就是为什么凶手要把中心位置——土位,选在连心湖的原因。连心湖是明朝丽城市的中心,而且,我们在连心湖找遗骸的那天,当第一道阳光照在丽城时,我看见了天上的金星正对湖中心的位置,与埋尸的地点正好连成一条线。土生金,而黄元亨的生辰八字最缺的就是金。“
郑湘:”另外,我们查了那年丽城市失踪人口,其中有几个人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有一个叫雷天雄的人,是当年规划局的新人。本来是黄元亨的有力竞争者,他俩谁要是留下来,就前程无量,留不下来的,就会调到边远小镇,后来雷天雄离奇失踪,黄元亨转正。雷天雄的家人应该不难找到,去找他的家属做一个DNA比对,其中应该有一个受害者遗骸就是雷天雄。“
苏寻打开对讲机,”小曹,把整个法医物证科的人手全部调集起来。“
丽城市已经进入深秋了,这时候的丽城是很美的,街道两边的银杏都黄了,叶子在风中飞舞。但凡铺了一地金黄的地方,都有很多年轻人成群结队自拍,尤其是连心湖公园。
黄元亨推着轮椅走在公园里,轮椅上坐着他65岁的父亲,他们像往常一样沿着湖边晒太阳,父亲看着湖水,心事重重。
”儿子,停一下。“父亲拍着轮椅。
黄元亨停下来。
”那湖中间是不是有人动过?“父亲指着湖水中心,那里还泛着泡沫,浮萍也一片纷乱。
黄元亨一脸苦闷,”哎,据说在查个什么案子,还牵扯到我们发电厂项目那边,我正在为这个事情发愁呢。“
父亲陷入沉默。许久,他发出苍凉的声音,”元亨,你觉不觉得爸连累了你?“
”爸,你在说什么呢?“黄元亨很惊异。
父亲:”你妈走得早,你刚刚大学毕业,我又下岗,除了电工那点活,啥都不会。家里无权无势,什么背景都没有,所以啊,哪怕你这么能干,这么清正廉明,刚直不阿,还是20年都升不上去。我不像那些有背景的爹,不能给你好的前程也就罢了,还要瘫痪,拖累你。“
黄元亨:”你今天是怎么了,爸?怎么说这些毫无边际的话?我觉得今天的一切我已经很满足了。你腿瘫痪了,我没给你治好,是我的错。“
父亲:”我这腿,是报应。“
黄元亨:”什么?“
父亲:”你把车停这儿吧,我饿了,你去帮我买点绿豆糕,公园门口那家,什么网红店,现在应该不需要排队,快去吧,孙子也喜欢吃。“
黄元亨”哦“了一生,满头疑惑地去了。
父亲看着飘落的银杏掉进连心湖,陷入沉思,半眯上眼睛。
”黄焱老先生。”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他睁开眼睛,看见苏寻、郑湘、老谌站在他身后。
黄焱:“你们几位是?”
“锦阳区分局刑侦大队五支队苏寻,这是两位顾问,郑湘、谌又玄。”苏寻亮出证件。
黄焱:“请问有何贵干?”
老谌笑了:“和您老一样,来看银杏,看连心湖,你信吗?”
苏寻:”我们也来看连心湖下面那个麻袋。“
黄焱:“不懂你们说什么,我残疾人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笑话我,不是体面人的做法。”
苏寻:“体面人?呵呵,”他拿出一叠化验报告,“你体面,为什么五具尸骸现场的凶手DNA跟你儿子的那么接近?是不是因为凶手就是你啊?”
黄焱:“什么DNA?”
苏寻:“别装了。是不是你,待会查一下就知道了。”
郑湘:“1998年,你下岗了,可是还好,你儿子有出息,考上了公务员,在新成立的规划局里试用。本以为好日子开始了,可是,局里出现了有力的竞争者,那就是雷天凶,家里有钱有关系,你儿子很有可能被他挤下去,然后被发配到偏远乡镇做一辈子乡镇干部。于是,你杀了他,你发现,这个雷天雄的生辰八字正好是金,杀了仇人养阴兵是阴仙派最阴狠的做法,在找到最佳的穴位——连心湖之后,你谋生了养阴兵的想法。为此,你不惜杀掉了其他四个不相干的人,利用你电工的优势,在全市到处找合适的死角藏尸,做成五兵拱卫的阵法,好让你儿子从此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老谌对她竖起了拇指。
郑湘:“你很聪明,你找的这些地方,正是看上去人来人往,但都是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变动的地方,若是藏在空地,恐怕很快就被房地产开发商挖出来了。这一点,你还是很有远见的。”她满眼悲凉,“这几个受害者,最小的还是个12岁的学生,你怎么下得去手?”
黄焱听完,突然用力一翻身,摔倒在地上,把众人吓了一跳。
苏寻赶紧扶住他。
他艰难地搬弄着自己的腿,跪在苏寻面前。
黄焱:“几位公安同志,我的罪,我都认了,这是我应该得的报应,求你们现在就把我带走,秘密审判,悄悄枪毙,不要让元亨知道,不要让大家知道他有这样一个爹。他把火力发电厂的项目做了,肯定就能升官了,起码是个副局长,我都算过了。我求你们了——”
“爸——”黄元亨的声音划破空气。他提着两大盒绿豆饼,从远处冲过来。
“你们干什么?”他惊异地看着三个人和自己的父亲,“你们对我爸做了什么?”他一把抓住苏寻的衣领。
“元亨——”黄焱颤巍巍地抓住他,“是爸对不起你。”
天已微微发暗,晚霞倒映在连心湖上。
“小时候,我爷爷和我爹就是给人看阴宅算命的,爷爷深得阴仙派真传,可惜,三反五反的时候被打死了,爹也在破四旧里被打成残废,因为成分不好,我想读书都读不成。我爸就只能偷偷给人看阴宅,顺便偷偷教我。我本来以为我那半吊子的本事这辈子都用不上了,好好在单位当个电工,过一辈子就行了。可惜,我儿子这么有出息,却眼看要被别人挤下去,我不能让他再不公平。有好几次,我看见我儿子被那小子欺负,给全办公室端茶送水,一个人加班,他们还把他的眼镜弄碎,就希望他自己滚蛋。我实在忍不住,跟踪那小子几天,有一天半夜,他喝完酒路过这边,我就把他杀了。后来一算他的生辰八字,觉得可以用来养阴兵,就用来养了阴兵。”老黄焱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苍老,阻滞。
黄元亨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郑湘:“你觉得社会对你不公平,对你儿子不公平,难道你对那些无辜者就公平吗?他们凭什么要殉葬?而且,你苦心孤诣做这么大的祭坛,你对迷信深信不疑,结果呢?你自己残疾,你儿子这20年仍然仕途不顺,现在,他的后半辈子还要被你毁掉。“
黄焱摸着黄元亨的头,”儿子,对不起。其实我学了那么多风水,那些到底是真的假的,我根本不清楚,但有一句话肯定是对的’人在做,天在看’。这么多年,每年到了初一十五,我都要给这五个阴兵烧纸钱,这个腿啊,就是前几年给水塔那个阴兵烧纸时摔伤的。我怕被人知道,忍着痛,一路走了很远才敢找车去医院,以至于后来瘫痪。现在,我终于解脱了。“
黄焱失声痛哭,响彻连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