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焱的DNA验证出来,和凶手DNA完全吻合。这个案子总算了解。其他四个死者的家属也找到了,一片人间惨剧。黄元亨也难以接受这一切,主动申请调离,真的去了偏远山区小镇。
这让老谌心情十分抑郁,他从未想过破案的成就感也会带来一种巨大的破坏力,于是陷入了强烈自我怀疑中。直到郑湘兑现了请他喝凤凰单丛的诺言,并且大力开导,他心情才通透一点。
苏寻立了大功,第五中队威名不倒,让他很振奋。新任局长也上任了,是丽城下辖县份的局长,说话一口浓烈的地方口音,对一切都很好奇,尤其是刑侦大队第五中队。他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撤销中队的建制,扁平化管理,只有一个刑侦大队,不再有支队。苏寻成为了刑侦队长。
他有点没法相信这突如其来的飞来横福,认为这都是因为郑湘及其怪异团队的功劳,非得请大伙吃饭。
于是郑湘选择了一家高级海鲜自助,大伙吃得凶相毕露。
代小天中间接到文子的电话,又狠狠吃了两个海胆和帝王蟹蟹腿,匆匆告辞了。
“我得走了,最近排练太紧了,”代小天满嘴塞满蟹肉,“圈子酒吧要重新开业了,开业趴体那天,我们有演出。”
粉小瞄说:“等等我,我再吃个冰激凌。”说完就跑去拿冰激凌了。
郑湘:“又开业了?”
圈子酒吧在性窒息案之后很快倒闭了,但是,因为他在丽城摇滚圈十几年的声望和粉丝号召力,新城区新开的一个巨大CBD项目为了吸引年轻人群,增添自己的艺术光环,专门给了圈子酒吧一个空间请他们入驻,免租3年。空间、面积、设备,都比老酒吧强了好几倍。为此,沃哥决定,重新开业那天,要请到丽城市最有名的乐队来捧场,包括曾经从丽城走出去的摇滚老炮们。这很快成为丽城摇滚迷们期待的盛事一桩。
老谌也急着回去上课。
他们走后,郑湘给自己和苏寻各倒了一杯酒。
苏寻很诧异:“姐,从来没见过你喝酒的”。
郑湘碰了一下他的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郑湘说,“苏寻,你信不信我?”
苏寻:“那还用说?发生什么事了?”
郑湘:“其实,我一直觉得,老乔的死有问题。”
苏寻手一软:“啊!”
苏寻半天没回过神,“姐,你说代明的案子有问题,我已经够头大了,现在你说……是不是最近这两个案子给你的压力太大了,让你开始怀疑世界?”
“这个世界本来就值得怀疑。你,信我就好。”郑湘又饮下一杯酒,“连20年前的杀人案都可以重启,代明的案子为什么不能重启?”
苏寻默默地喝了两杯酒,“姐,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郑湘:“你尽快帮我去交警那儿拿到老乔当天卷宗,其他的信息,你看着办,有多少给多少。”
郑湘当然知道苏寻在想什么。你要重启代明的案子,首先得知道那个案子的经办人是谁,是你郑湘,和现在的市局副局长陈振兴。你翻陈振兴的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老乔死于一起交通事故,这是5年前早就盖棺定论的,现场早都没了,现在翻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老乔的车祸现场,不说5年后的今天,就是当时,都很快面目全非,那是瓢泼大雨之夜,一切都早被冲刷而去。那天夜里,丽城市一共出了10起交通事故,这只是其中一起而已。
郑湘很久没有动老乔的遗物了,她这才发现,或许是为了选择遗忘,她真的已经忘掉了很多细节,那场回忆太痛苦了。
当时的他们,自从失去第一个胎儿之后,已经经历了5年的失子之痛和挣扎。他们谁也不敢再提这个事。直到结婚十周年临近,他们终于决定再次面对这个人生的困境:再要一次孩子。她很激动,那一个月,她开始每天坚持测排卵,两个人决定抓住一切机会,想方设法完成造人的任务。
然而,老乔那段时间恰好在做一件很重要的贷款项目。老乔所在的丽城市商业银行,那一年的业务不多,抓住一个大项目后,行长要求他尽快完成。加班成了常态,他老是半夜才回家。这对郑湘是一场巨大的煎熬,在她看来,这件事对她这样一个以威严硬气自居的女人来说,本来就难以启齿,有失尊严,因此老乔的任何反应她特别敏感。他怎么老是加班?忘了我们眼下的重要任务?你的工作重要,我的工作就不重要?我刑侦队长肩上的责任难道不比你银行对公业务部主任的责任更重大?我都可以做出牺牲,而你呢?
又或者,难道是对她没兴趣?她36岁,不算风姿绰约,但模样不差,再说常年锻炼让她身姿出色,这些都对老乔完全失去了吸引力?她见过了太多的夫妻反目,其中最大的原因往往与性有关。亲情是性最大的敌人。她生气,倍感羞辱,但之后还是决定妥协——就这一次,怀上孩子就不理他了!那天,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她穿起了性感的睡衣,做了一桌饭,还有很多生蚝——据说壮阳。关键是,她测了,那天是排卵期。
她不停地嘲笑自己,不管怎样的女人,始终避免不了要讨好男人,要用生育繁殖来为自己的人生价值作注脚。她甚至想,如果不是生孩子,或许,他们可以选择离婚。放各自的自由。她见过了太多分离,也有令人动容的包容和牵扯。
她就那样坐着等老乔,他说他已经出发了,一小时就到。可惜刚出发就下雨了,路上很堵,可能稍微晚点吧。
一个小时后,老乔来电话了,他以一种严肃而迟疑的口气对她说:“我有点事情,稍微晚一点。你等我回来,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千万要等我回来!”
这个有一些不寻常的电话,竟然是老乔最后的遗言。
她脑子里还闪现过一些念头,是什么样的事情呢?今晚不是说好要计划造人的吗?难道像狗血剧里一样,出现婚姻的危机?第三者?离婚?她做好准备了吗?她对一切都有准备。为何还是如此忐忑?
一小时过去了,电话打不通。
又过了两小时,她接到了交警的电话。
她到了现场,警察不让她过去,她说:我什么样的现场没看过?
老乔的车被大卡车碾成了一张饼,陷在卡车的车头里。老乔像没有骨头一样,被卡在车里,血水混着雨水不停冲刷路面。旁边的副驾驶室上,还有一束花,卡片上写着一句俗气又老土的话:结婚十年,感谢有你。
她嚎啕大哭。
郑湘看着那张还带着血迹的卡片,泪水滴在上面。她知道了,这五年,她并没有遗忘,她只是不敢面对,自己失去丈夫,失去未来的事实。
他要给她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她开始竭尽心力回想。
那段时间的老乔,仿佛是有些不对劲的。可是那时的她,在求子的焦虑面前,什么不对劲都入不了她的法眼。那一个月的老乔,好像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电话,或者对着电脑发呆,眉头紧蹙。
她知道,可能是他业务上的问题,可是没有过问——她也没法过问,他们银行的贷款业务到了老乔这里时,基本都是涉密的,按照商业保密条款,他不会对任何人说。这是职业操守,她已经习惯了。她的案子在侦查阶段,也不会告诉与案件无关的人,包括老乔。
她现在才愈发觉得,那是她记忆中老乔最焦虑的时候,好像遇到了历史上最棘手的问题。
必须要开始行动了,她明白。
丽城皇冠假日酒店的楼下,不断有醉醺醺的客人走出来,几个打扮光鲜的客户经理迎来送往,酒店的18层,是一个高档会所。她曾经在那里抓捕过在逃的毒贩。人是多么容易受到**啊,哪怕自由危在旦夕,也要在酒场欢场里醉生梦死,管他背后洪水滔天。
一个穿高尔夫球服的人被左右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跟周围的人欢快地作别,一脸意犹未尽的满足。他打开自己的保时捷,正要往里钻时,门被一把挡住了。
“孙行长,好久不见!”郑湘看着他,黑暗中,眼睛泛着光。
孙行长把高尔夫球帽扶了一下,定睛一看,“郑警官!”
在茶楼里,孙行长喝了一大壶茶,酒劲缓了一点。看着面前紧盯着他的郑湘,心里暗自叫苦。老乔还在的时候,他们吃过几次饭,见到过这个曾经被评为丽城市先进人物的“最美女刑警”,他当时就觉得,就她这脾气,老乔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郑警官啊,这个忙,可能我还真帮不上。”听了她的请求之后,孙行长为难地说。
“为什么?你是他的直接领导,你怎么会不知道他那段时间在做什么项目,跟什么人接触呢?”郑湘有点急。
孙行长一脸遭罪,“你别见怪啊,郑警官,我有啥说啥。我是他的直接领导,不代表他的每一项业务我都有资格介入,我们只是行政上的上下级关系。重大业务审核这一块,如果是涉密的话,他可能都不需要给我看到的。”
郑湘:“那他突然车祸死亡,他手上的工作怎么交接?”
孙行长一拍脑袋:“他的业务应该是转交给了另一位主任,后来的刘副行!只是——”
郑湘:“只是什么?”
孙行长:“只是,那个刘副行,三年前因为受贿,已经被判了刑,蹲监狱了。”
就在这时,苏寻来了电话。
苏寻:“姐,我去查了当年那个肇事的卡车司机,丫命不好,前两年肝癌去世了。”
郑湘捏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
孙行长看见情景尴尬,说了声“我还有事”,赶紧走了。
郑湘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灵光一闪,对着电话说,“苏寻,你跟经侦的人熟不熟?”
苏寻:“经侦?咋了?”
郑湘:“三年前,丽城商业银行有个姓刘的副行长,因为受贿罪被判了刑。你帮我找找他的卷宗。我知道,经侦办案,一定会事无巨细追查很多案情,如果运气好,应该能够查到他手上的项目记录,其中一定有他从老乔手上接过来的业务。”
苏寻拍过来的经侦的卷宗果然千头万绪,郑湘一夜未眠,眼睛酸痛得厉害。看到2013年那一页,她打起了精神,生怕自己忽略过了什么,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
“永晟实业融资贷款……”她差点跳了起来。
老乔当时焦头烂额的项目,就是永晟的贷款?可惜,材料上只有这么寥寥几句话,法庭上也没有作为证据支持被采信。
那么,当时的老乔,为什么会焦头烂额呢?
她进入永晟的网站,发现永晟梳理了一个公司发展大事记:2013年底,永晟获得融资两亿,从此迅速扩大经营范围。
后来 的五年,永晟的标志喷到了很多丽城的工地上。仿佛一张无法挣脱的命运之网。
最近的一条消息,是永晟中标了丽城市地铁2号线的A标段隧道主体结构施工工程,标的2.5亿。
她感到不寒而栗。
这时一条微信打断了她的思路,代小天发了一条语音,此时已经凌晨3点了,看来他们一直在排练。
“姑姑,明晚七点半,哦,不对,确切来说说今晚七点半,新圈子酒吧开业趴体,不要忘了哦,我们要发布新歌。待会发你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