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颂春把自己所有调查证据和论证意见,都提交给了法院。结果不出意料,恐袭案所有案卷全部被检查院退回警方补充侦查。

可是嫌疑犯赵盛强逃亡过程中出车祸身亡的事情性质太过严重,息怒不形于色的陈振兴再也克制不住情绪,虽然他派人跟踪赵盛强夫妇在先,但他认为郑湘让代小天和梅颂春追踪逃犯也是原因之一,因此郑湘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郑湘针锋相对,揪住陈振兴不按照程序公布消息这一点,而且梅颂春他们的车远在便衣的车后面,赵盛强夫妇不可能发觉,因此坚决不为对逃犯之死负责。但是整件事情最后的黑锅毫不意外地落到了郑湘的头上,毕竟,她连个临时工都不是。

两人的关系跌入冰窖,一度剑拔弩张。新任的分局局长挡不住压力,取消了郑湘的顾问资格,并且给苏寻记了一过。

为了缓解郑湘的情绪,代小天鼓动老谌约郑湘出来散心。老谌欣然答应,约的地方就是劝业场楼顶,跟那群老牛鬼蛇神们喝茶打牌。他说,必须让郑湘多浸染一些人间烟火气,不然她会变成一个老年单身怨妇。郑湘不打牌,那些老江湖们便帮腔道,你现在不仅不是警察,连顾问都不是了,何必活得那么累。一个80岁的老长者牌友有感而发,给郑湘分享了一通自己的人生经验,说自己在60岁退休以前也和她一样,只知道工作,不食人间烟火,觉得全世界都需要自己,结果自己退休后,发现地球照样转,单位照样运转,那些二傻子照样把事情办成了,而自己,却除了工作啥都不会,整个人一下就焉了,直到后来学会了打牌、跳舞、练功,才发现前大半辈子白活了,原来世界这么多姿多彩,浪费时间的感觉别提有多爽了。郑湘深有感触,在老谌的指点下,很快牌技精湛。打完牌又招呼大家喝酒,喝完酒,忽然来了兴致,带老谌去代小天家,说要找文子学敲鼓。

结果到了代小天家,发现文子不在。

代小天不满地说:“原来不是来找我的啊,早知道我就不在家等你了。人家文子现在父子和睦,享受天伦之乐去了。”

老谌呵呵一笑,对郑湘说:“我就说嘛,亲人之间,能有什么仇?还不都是赌一口气?郑警官,你说是不是?哦,你已经不是警官了。”

郑湘好像受到了提醒,脑袋高速运转起来。

“亲人之间……”她反复叨念着。

那陈振兴和陈振宏这两个亲兄弟之间,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真的像工地的人说的那样疏远吗?她一拍脑袋,怎么就忘了这个突破口呢。

陈振兴在这个案子中罕见地表现得如此不克制,难道真是因为他重视恐袭案件?看来并不是,而是她一直忽略的一点——这个案子涉及到的是陈振宏的工程。陈振兴到底是在帮他弟弟还是在借此做什么准备?

另外,苏琳口中的“老幺”又是谁?他和这一切又是什么关系?郑湘想到了她在放炸弹的地方看到的铁丝拧痕,疑窦丛生。

她决定去找苏寻。

苏寻正面对着小兰花的尸体发愁,那么刺鼻的气味都影响不了他。小兰花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时,已经面目全非,分不清到底是尸臭还是粪臭,这个明显的谋杀案件先交到了刑侦,又是苏寻的管辖范围。

法医小曹基本上解剖完了,正在做报告。死者是个女性,30—33岁之间,遗体已经高度皂化,尸体皮下脂肪尸蜡化完成,肌肉开始蜡化,根据尸体所处的环境温度和湿度推测,死亡时间大概3-4个月。死者衣物完好,身上没有额外的伤痕,暂时排除死于物理攻击或者受伤。为了进一步找出,实行了解剖,发现她的前胸可见皮下出血,解剖检验,组织病理学检验:左、右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无钙化痕迹。

法医小曹说:“冠状动脉突然闭塞,她应该是心肌梗塞死的。”但是,根据她的心脏解剖结果来看,她不像是有心脏病史或者冠心病史的人,那么她是怎么死的呢?他们把她的内脏做了切片分析,最后,在肺里提取到了二甲氧甲苯丙胺和亚甲二氧甲苯丙胺,她应该是吸入了大量致幻药物,导致了心肌梗塞,来不及医治而猝死。更巧的是,他们还在她胃里发现了硝酸甘油片的残留。说明,她心肌梗塞发作时,是有抢救措施的,只是没有起到作用。

苏寻给郑湘打电话:“姐——”

还没等他开口,郑湘便说:“还敢给我打电话?别找我了,又给自己找麻烦,你身上还有一个大过呢。”

苏寻说:“我不找你,但是我知道你去了那几个现场。我就电话问问。总不能电话都不能打吧?又不是犯人。”

苏寻给她说了法医鉴定的结果。郑湘听了,果断地说:“马上去那间公寓,墙上应该还能提取出他们的香氛颗粒,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和死者吸入的药物是一致的。”

苏寻派了人去,果然被说中了。

苏寻恍然大悟:怪不得赵盛强夫妇一直对自己所干的事情死守不松,原来是因为他们搞灵修课程弄死了人。

法医和物证科继续给了调查结果:死者指甲还有美甲过的痕迹,衣服是某款大牌的秋装,死者应该是比较闲的家庭主妇。

如果是这样的人失踪了,家属应该特别焦急才对。他们又查了一下4个月来全市的报警记录,发现4个月前,的确有一个报警记录非常接近目标:一个男子报案说自己老婆失踪了,年龄、身高、各方面特征跟死者非常像。然而警方一直没有查出下落,但是那个男人好像也并不着急,后来问过一次之后,就再没催过。

苏寻他们把那个报案的男人找来了,一听自己老婆死了,他异常吃惊,然后有些悲伤,但是更多的是愤怒,拍着桌子说:“我还以为她勾引男人,然后跟男人跑了!”原来,小兰花是一个全职太太,可是结婚5年仍然生不出孩子,异常焦虑,而本来就花心的丈夫仗此更加肆无忌惮,小兰花对此束手无策,动辄痛哭流涕。苏寻恍然大悟,怪不得苏琳演一个弱女子演得那么惟妙惟肖,原来是学小兰花。而她开始在赵盛强他们公寓里偷偷学习灵修之后,有了报复丈夫的快感。丈夫看着小兰花经常出去,以为她在外面偷人,她失踪了,就以为她跟男人私奔了,竟然也没在意。

苏寻把这个告诉了郑湘,郑湘感到一阵唏嘘和更加浓厚的迷惑:这个案子好像进入了某个盲点。这个老幺和陈振兴到底什么关系?或者说,跟陈振宏有什么关系?

陈振兴也这样想的。他最近情绪非常不好,加派了一倍的警力追查恐袭案的真正主谋——那个叫“老幺”的人。这个人仿佛在盯着自己和陈振宏。

郑湘知道,现在对于自己来说,最大的突破点就是陈振宏了。可是要如何接近他呢?她一定都无法走进他的办公室,即使在外面“偶遇”,他也不一定为自己停留。

代小天告诉她,要接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他查到最近某个高级酒店里有个企业家论坛活动,陈振宏列席主要嘉宾。

郑湘说:我能进得去?我现在又没有任何头衔。

代小天叹了口气,让粉小喵给她找一身正装,粉小喵表示无能为力,自己的衣服都是年轻人的。于是老谌出马,找香姐借了一身衣服:前胸有一个巨大名牌美杜莎头像的皮衣,和满身印着LV的手提包。郑湘穿出来时,大家露出惊艳之色。粉小喵轻轻捅了一下代小天,让他看老谌:老谌瞪大眼睛,脸上是控制不住的迷醉。

郑湘果然混进了会场,在入口佯装一边走一边跟会场里的朋友打电话,入口的工作人员问她要邀请函,她假装没听见,对方也作罢了。郑湘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生活中有这么多事情可以剑走偏锋地巧妙解决,或许,她应该早点学会这些生活技巧。

她看见陈振宏坐在第一排,作为讲话嘉宾,他笑盈盈地看着台上。郑湘看了看他旁边的名牌,是一个叫江婕的人。过了一会儿,江婕来了,是一个女性,二人从礼貌握手,交换名片,然后各自坐下,不时小声交谈。

第二天,郑湘带着代小天来到陈振华的公司,对前台说,“我找陈振宏陈总。”

前台说:“请问预约了吗?”

郑湘撩了撩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不好意思,没有预约,我们是昨天在论坛认识的。你告诉他,是昨天坐他旁边那个,叫江婕的女士,顺道过来看看他。”

前台唯唯诺诺地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前台过来请她进去。

陈振华从电脑前抬起头,看见郑湘,有些诧异,确认的确不是昨天的江婕之后,他说:“你是……江总的朋友?”

郑湘说:“我是陈振兴的朋友。”

陈振华皱起眉头:“我好像不认识你。”

郑湘看见他办公桌上放着市局公安局的文件袋。

她说:“不好意思,为了见到你,只好冒充别人。不过,陈振兴以前是我的徒弟。”

陈振宏勉强坐下来,想了一下,电话给前台:“倒茶过来。”

陈振宏很快恢复了商人的随和,给她倒上茶,笑着说:“我跟我哥打交道不多,但听说过你,今日一见,果然英姿飒爽。”

郑湘喝了口茶:“你俩兄弟都忙嘛。不过,最近你哥应该经常找你吧?”

陈振宏一愣,又笑道:“警方需要我配合什么,我就全力配合。”

郑湘:“那我就敞开说了,你知道恐袭案的主谋到现在还没抓到吧?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陈振宏:“这个问题我都回答过警方了,如果你在办这个案子,应该也了解。我不知道你找我还有何贵干。”他点燃一只雪茄,抽一口,半眯着眼看她。

郑湘:“可是现在炸弹的嫌犯都还没有抓到,你继续施工,就不担心吗?”

陈振宏:“我相信警方。我一个做企业的,除了相信,还能怎样?”他顿了一下,“对了,郑警官什么时候加入反恐办了?”

郑湘:“现在我们刑侦也入手了这件事情,毕竟有了受害者。我们想知道,你认为放炸弹是谁?你的仇家?”

陈振宏看了她很久,喝了一口茶:“我哥让你来的?”

代小天盯着他看,一言不发,环顾着四周。

郑湘不置可否。

陈振宏拿起桌子上的卷宗,往她面前一扔,说:“告诉他,卷宗我看了,我他妈能知道是谁啊?每天那么多人找我讨债。要是欠债就要炸我工地,那我早被炸了一万次了。”

郑湘拿起卷宗,发现只有前几页有翻动的痕迹。她拿起卷宗迅速翻起来,她努力抑制着心里的激动,这可能是她唯一翻看卷宗的机会。突然,有一条信息吸引了她:那炸弹是定时的,倒计时间总长比较奇怪,是13分5.13秒。

她觉得心里有一处好像空旷地“滴”了一声,既是提醒,又是警示。

她和代小天走了出来。

代小天的脸色比她还要凝重。

“姑姑,我刚才观察他的办公室,发现了几个很奇怪的事情。”代小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