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情绪突然极度失控的人,她死死掐住你的脖子,也许你会恐惧,会挣扎,会认为这个情绪失控的掐住你脖子的人是一个大坏蛋。可是回过头一想,这个人明明前不久才向你倾诉,在你面前表现出她的悲伤和无助,你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变就变。也许你还会认为她悲伤到极致需要发泄,而她这时候遇到的人正好是你所以你才成为被施暴的对象,甚至你会认为她是故意施暴,而你无端就当了一个无辜受害者。可你就是找不出一个最准确的答案,来解释为什么对方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也许人内心的本质都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那就是发现归根到底都是一个情字。情,有感情、情面、爱情、情理、情之欲。外界的事物引起的喜、怒、爱、憎、哀、惧都归于情,人都难以离得开一个情字。
世间里很多出乎人意料的事情也许本身就不是一件该出人意料的事情,因为但凡是一件能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是一件没有原因的事情,如果愿意早些细心观察,或许这些事很有可能不会有发生的机会。
在患者情绪爆发之前,没人想过她会突然变成这样。冯浩然想,或许是自己关心患者不够到位,如果他刚才愿意多用心陪她久一会儿,她很有可能就不会突然死死地掐护士的脖子了。可是他又想,或许需要更早地去发现和照顾她的不寻常,还有可能这一幕的发生是偶然之中的必然。
人的情感,都是复杂的。这个患者就是一个很好的体现。这世间没有事情可以永远瞒住,比如患者的儿子三年前就死了的事情瞒了三年过后,还是被她发现了。
她是自己走到病房门口偷听的。
听到自己的儿子在三年前就在执行任务时壮烈牺牲时,当即犹如晴天霹雳,她连属于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甚至连自己是什么情绪都已经分不清,当然连她自己都做了些什么,都是几乎没有了知觉的。
冯浩然在掰开她掐住护士脖子的手后,黎小虎冲了进来,双手扶住患者的双臂,急声问道:“婶婶,你怎么了?”
护士的脖子被掐出了几条红痕,她虽然被放了开,但还是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急促咳嗽。
患者呼吸急促,抬眸看向黎小虎,随后又抬起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引得整个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受到一阵又一阵的惊吓。
冯浩然上前抓住患者的手臂,黎小虎艰难地说道:“谢谢你,不过不用你帮我。”
患者看着黎小虎狰狞痛苦的表情,突然间心里疼了疼,就松开了他的脖子。她眼眶含泪,出手打起了黎小虎,责怪他为什么一直欺骗她,欺骗她说她的儿子一直都工作忙。
护士急促呛着走到病房外去,听到二十二床患者的事情,徐宪海走到了病房里,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患者不停地打黎小虎,黎小虎也不作任何反抗,任由她打,徐宪海到了她的床旁后,安抚起了她的情绪。
他说:“我可以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患者哭着摇头说:“不,你不理解,你没有失去过儿子,根本不懂得我失去儿子的痛!”
徐宪海沉了沉气息,“不,我有失去过儿子,我能理解。”
患者的脸上闪过震惊的神色。
其他人也纷纷惊讶。
往事如同一个结痂了的伤口,揭开它表面那道疤的时候,注定这个人是要忍耐一些疼痛的。徐宪海脸上流露出一丝沉痛的神色,在医院里工作这么多年来,从来没人看见过徐宪海这模样。作为一个从医多年的医者,早已见惯了生死,可见惯生死都是从没见惯过来的,没人会在一开始的时候,面对一条鲜活的生命死去会无动于衷、神情淡漠,如果真的有,那这一定不会是一个常人。
“我的爱人,三十五岁的时候难产,和孩子一块离开了这个世界。”徐宪海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平静的。
这话说出,让门口站着的杨浅震惊了许久。
他的爱人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他现在已经五十岁,说明他的爱人和孩子已经离开了他十五年。在楼道的时候,杨浅听他提过他爱人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原来他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我有过一个孩子,他还没来到这个世界,没来得及见见这个世界一眼,没见过他的妈妈也没见过他的爸爸,就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家。”
患者激动的情绪慢慢变得缓和了下来,她以为,不会有人和她感同身受,没想到会有。
徐宪海说,他仍然对他得知自己有孩子一事后有多么兴奋记忆深刻,他甚至想好了,如果孩子长大了,他要怎么帮助他规划自己的人生,他老了以后,孩子还会经常回到他的身边陪他。
患者放开了黎小虎,神情悲怆,她想,这三年来没有黎小虎,她会连最基本的生活都过不了,如果不是有黎小虎在,她这几年来该会有多么难过。她不该怪黎小虎隐瞒她,就是因为他的隐瞒,她才会好过一些。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黎小虎送来的信,问道:“这封信,是你写的对吧?”
黎小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患者泪如雨下,紧紧抓住了那封信,一句话,甚至一个字都已经说不出,唯一能发出的,只有几个不齐全的音节。
与她先前的大吵大闹成为了鲜明对比。
冯浩然好像突然懂得,原来悲痛到极致,是无声的。
徐宪海拍拍她的肩膀,“你侄子这孩子,是一个为人着想的好孩子,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早上出院吧。”
说完,徐宪海走了出去,与门口的杨浅碰了个正着。
“怎么,休息好了吗?”徐宪海问。
“好了。”杨浅回答。
“不错,这身体好。”徐宪海说罢,走回了医生办公室。
杨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恍惚了一会儿。
冯浩然将患者扶回**躺着,对她说道:“阿姨,您别太伤心,伤身体。”
黎小虎看了一眼冯浩然,没想着竟产生了瞬间他与她儿子很像的错觉,随后又把目光转移回到了患者的身上,柔声说道:“我给您带的粥都要凉了,快喝了吧。”
患者不搭理他,一言不发,把被子拉上去盖住了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