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朱向东也不容易。

他存心不见李唐明。

李唐明几经周转,打听到朱向东在海边的工地,她赶到那里去找他。

朱向东不是忙得拔不出几分时间,跟沈翠结婚的日子越近,他越喜欢在海边码头坐一会。

什么也不想,爱恨名利,像被海风掳走。

他躺在岩石上,融进大海跟天空。

海浪拍打岩石,阳光在海浪里跌得细碎。

像有风从脚边吹过,絮絮说着温柔话语,明天就要跟沈翠结婚。当他转头,看见李唐明从海边走来,很奇怪,他的心动了一动,但忍得住,没有朝李唐明冲过去。

他的手仍枕着头,等李唐明走近,他站起来,定定望着她,打定她是来恳求他,说她爱他,不要娶别的女人。

他望着她的目光半是嘲弄,半是温柔。

不管李唐明如何恳求他,他只要狠下心拒绝她,就可以梦想成真了。

李唐明站在朱向东的旁边,望着大海,没有看他。

过了很久很久,她开口问的话是,“幸福吗?”

“是不是觉得幸福,快乐?”李唐明像不需要等朱向东回答,继续自言自语般问着朱向东。

朱向东带着几分倦意,沉思看李唐明一眼,没有出声。

李唐明叹一口气,转过头。“停止吧,离开沈雅文。”

朱向东眼晴眯了眯,一下子没有听懂李唐明在说什么。

李唐明却在等着朱向东回答。

她定定凝视他,脸上浮着苍白。

朱向东比李唐明高出一个肩膀,短发被风吹乱,现出坚毅额头,英俊的五官跟李唐明一样带点苍白,但他的苍白是既要得到一切而激动,脸上没有血色。

“沈雅文是什么样的商人,你比我更清楚,你决定就这样生活?”李唐明看着朱向东。

朱向东混乱的思绪慢慢清晰,渐渐明白李唐明在说什么。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一阵沉默之后,朱向东冷冷问。

“这次是电线老化,下次呢?你的手要沾满血?”李唐明张了张口,但朱向东阴狠的目光像掐住她的喉咙,她的后背感到冰冷。

他的语气十分尖锐。“你在说什么!”李唐明的话让他的心急剧跳动,声音越发冷酷生硬。

“我让你放手!”她拿出照相机记忆卡,红着眼对他吼,“你跟沈雅文一起,只会成为一个凶徒!”她说,“这是什么?别人以为那是电线老化,但照片会说话,是你做的!是你!”

“你跟踪我?”震惊让朱向东很久说不出话。

李唐明心灰一笑。“放手吧。”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不是来恳求他,让他不要娶另一个女人?

他侧着头看她,目光阴沉不定,让李唐明感到陌生。

“你想让我离开沈雅文?”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冰冷相遇。

“是。”李唐明说,“你有才华,你有能力,到别的公司打工,也一样有一番作为。”

朱向东黯着脸,盯着她。

忽然笑了。

“不管公司做什么生意,只要我以后在公司有权利,都可以让公司洗白,做正当生意。”

李唐明眼眶一热,闭目不忍看朱向东的狰狞。

很久很久,细小声音从她的胸腔传出,“所以,你决定跟着沈雅文?”

他不答,而是说,“唐明,你知道我现在明白什么?钱都是钱,谁会管钱是不是脏?脏了的钱也是钱!”

李唐明震惊得说不出话。

像是感觉到李唐明会被吓到,朱向东嘴角一牵,戏谑笑了,阴冷笑声不断从他的嘴里吐出,李唐明几乎站不稳,想捂住耳朵。

胸口被撕裂,让她想逃离,离开这里。

如果她不来找朱向东,就不会知道,朱向东彻底不是当初她爱的那个骄傲男人!

爱被生活打一个耳光,火辣鲜脆。

月亮从海上升起,明亮清澈,月光像水洗过一般,笼罩在李唐明跟朱向东身上。

李唐明视线模糊。

过了很久,她才知道她哭了,眼泪莫名其妙流了满脸。

她不伤心啊!

也不是对朱向东留恋!

可为什么,眼泪糊了妆,口红被眼泪泅湿,被眼泪带出一条线,窜出嘴角,让嘴角一团红,像个幽魂。

空了心,徒有空壳,连寄托的精神信仰一并在这里被朱向东扯碎。

是她不理解人性,还是太高估人性的善良跟美好?

以至朱向东这番话灌进她的耳里,让她痛不可当,措手不及。

朱向东眼神复杂看着李唐明,心里那点爱意浮起,被月光照亮,月亮越升越高,月光越来越冷,他打个寒颤,回过神,把那点爱意抹去。

趁李唐明精神恍惚,朱向东夺过李唐明手上装着照片的相机记忆卡。

李唐明怔怔,看着他。

不能呼吸。

她来不及伸手阻止朱向东,也没有反应过来去阻止他。他一次次的举动超出了她的想像范围,这个目露贪婪,自私,可鄙的人是谁?是谁?

她绝不承认这是她爱过的男人!

用尽所有力气找回力气,她对他说,“怎么样,你拿走了记忆卡,我还有底片。”横下心抬起头,盯着他。

朱向东面露青筋,脸色铁青。

“拿给我!”他咆吼。

她盯着他,盯着他。

“拿给我!”双手攥紧,手指关节嘶嘶响。

“拿给我!”要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的恐惧占据他,让他的眼晴血红。

她轻笑,“你也会害怕?”

轻蔑的语气让朱向东怒不可竭,恐惧包围着他,他做了一个他自己也想不到的举动,手一带,把李唐明推下海。那么突然,没有准备。他根本没有想过这样对待李唐明!

月亮悬在夜空,冷眼看着,不发一语。

世界静止了。

没有人再挟持他,愤怒随着汹涌的海水渐渐平静,幽冷的脸面无表情。

满腔的怒火随着李唐明消失,再没有波澜。

他扯着领带,歪歪斜斜离开岩石,跌跌撞撞走到岸上。

汽车停在海边沙滩。

他抖着手,倚着车旁点着烟。

他不担心李唐明,她会游泳。讽刺的是,李唐明的游泳,是他亲自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