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市的中夏很闷热,就连我这样一向畏寒的体质也换上了轻薄的t恤。刀刀更甚,几乎每天都是背心加热裤的打扮,像个小太妹。

陈粤西工作很忙,但还是会一休息就飞回来找刀刀,她总抱怨陈粤西性格闷,人无趣得很,去到四川也只是两点一线,除了在工作室就是在公寓,搞得刀刀第一次去四川找他,两人还是在网上查攻略才玩了一趟。

她说这话时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我打趣她:“我知道陈粤西是好男人,不沾花惹草,四川那么多漂亮妹子都没把他勾搭走,但您能别乐了吗,鱼尾纹都笑出来了。”

她晃着我的胳膊,眼神闪闪发亮:“真的,我高兴,感觉跟他在一起未来特别有奔头,最近我都在投简历了,不想在我爸手底下啃老,我也想像你,像陈粤西,好好做自己的事业。”

“不错啊,工作的事用不用我帮你联系几个熟人?”

“可以呀,我除了买东西烧钱也没什么特长,你看着帮我找吧。”

“很久以前你在医院见过的那个张靖,他们公司正缺总经理特助,你行吗?”

刀刀躺在沙发上:“行,特助嘛,我给我爸当多少年助理了,经验丰富,没问题。”

爸妈回来这小半个月家里客人都络绎不绝,来看照片的,来叙旧的,还有我爸的棋友,我躲清静,等人群慢慢散去才回家。

他们的气色不错,出去一趟心态也好了很多,只是问过几句程浩洋就不提了,刀刀叫我们出去一起吃饭,看着大家说笑的样子,我有点恍然,上次这样坐在一起还是我的生日,这次却只剩下四个人,程浩洋和陈粤西都不在。

我妈给刀刀买了很多旅游纪念品,拿着一个极其艳丽的披肩往刀刀身上比划:“看,老姜,我就说这孩子能衬起来这颜色,真亮,好看。”

刀刀活像只花孔雀,我不禁笑了,她立刻朝我嚷嚷:“阿姨,她笑我,你赶快给她穿穿看。”

我妈神秘兮兮又掏出一件颜色差不多的:“你们当然是姐妹装啦,姜禾也有。”

把爸妈送回家后,刀刀跟我一起回公寓,她边开车边问我程浩洋的事:“周律师跟我说了,你准备怎么办?”

“没想法,周律师让我等,也只能这样了。”

她语气透出一丝担忧:“你这段时间也没跟我说,没事吧?”

“工作忙,来不及想这些,不想去想。”

“我姑姑下半年从美国回来,她是心理医生,挺权威的,你要不去看看?”

我笑着打开车载CD:“真的假的,你觉得我心理有问题吗?”

“我能看出什么呀,就是觉得你这多半年的变故太多,怕你消化不了。”

“没事,人都是被逼着向前走的,如果你去年年初告诉我,我会经历这些事,我大概会当场崩溃,但这不也一步步走过来了吗,我现在挺好的。”

“你打算跟程浩洋彻底断交吗?”

我叹气:“怎么可能呢,眼下就有个事得联系他。”

我想来想去,和宜品的合作危机迫在眉睫,李臻上周在健身房跟我说,人事部里的朋友已经私下告诉她早做准备了,看来宜品不仅要撤去她在园区项目的负责人,而是要直接用手段裁掉她。

她个人倒是很云淡风轻地接受了这一切,只是对我有点愧疚:“不好意思,因为我,让你们处于这个位置。”

我安慰她:“会有办法的,退一万步讲,宜品的合同我们已经拿到手了,就算张百伦上来再怎么刁难,也总有结束的一天。”

她面色担忧:“张百伦属于公司的元老级别,和至诚老总交情很深,跟我这样的新人设计师一直是对立的关系,他中途毁约也不是不可能,你们得加一万个小心,不要让他抓到把柄。”

我换了个话题,问她之后什么打算,她笑道:“出国,和她在加州生活,以后就是过年过节回来看看父母朋友了,到时候约你啊。”

“好,你们的事跟家里说了吗?”

她摇头:“算了,爸妈都是传统的人,不想伤害他们,反正家里还有哥姐,明年我大哥的孩子一出生,他们就顾不上管我了。”

我们告别时,互相拥抱:“李臻,你们结婚的时候记得邀请我。”

她笑得很快乐:“当然,你也要幸福。”

我和言青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确定了张百伦的确和程浩洋有过交情。

辛迪突然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口:“姜总监,你联系四海电子科技那边了吗?”

“还没。”

“不用联系了,易总有别的计划。”

我心头压着的巨石终于落地,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好的。”

第二天下楼吃中午饭的时候忘记带手机,回来后发现有李臻的十多个未接来电,一股不好的直觉冲到我的脑子里,我立刻回拨,却是关机的提示音。

妞妞正好经过,我连忙问她易屾在哪。

她迟疑几秒:“易总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你看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

妞妞点开手机里的一个推送:“是关于宜品的,现在很多人在抗议他们家。”

一则本地新闻推送,短短的时间内却被多家全国性媒体转发,登上了热搜红榜,引出一大堆相关话题——“某本土企业因性取向辞退女员工”,“公司招聘员工性取向是否会成为绝对参考指标”,“LGBTQ群体在职场中的生存法则”。

李臻变成了众多新闻里的主人公,打开评论,有支持有反对,网友发动了一场大型辩论。

因为这种话题是近几年从未被拿到公众目光里的,所以讨论热度很高,宜品和李臻变成了舆论的漩涡中心。

我给易屾一刻不停地打电话,他似乎早猜到了我的反应,一直都是关机。

临近下班,李臻终于出现了,闷热的天气,她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

感应的玻璃门一开,她就走上前抬手打了我一巴掌,力道很大,我险些跌倒,身后传来同事小声的惊呼。

我缓缓挺直脊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请她去我办公室里谈。

她嗓音沙哑:“你高兴了吗?”

“李臻,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也没参与过,我很抱歉。”

她冷笑道:“你和易屾还能再虚伪点吗?不要忘了,这件事是我亲口告诉你们的。为了利益毁掉别人的人生,我很好奇你们晚上怎么睡着的?”

“我会找到易屾,让他把这件事的热度想办法撤下来。”

“姜禾,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蠢,还是扮猪吃老虎。宜品现在因为这个新闻不知贬值了多少,傻子都能看出来最终赢家是捷诚,你觉得单凭你一个人就可以阻止接下来的事情吗?”

我半晌无语,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就像她说的,大势所趋,我螳臂当车,根本无法阻止这场事故。

她话音哽咽:“我家人已经都知道了,我真希望从没认识过你。”

说完这句,李臻就转身走了,只留我在原地傻傻站着。

新闻的发酵速度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宜品的股值大跌,即使他们象征性发布了一则澄清声明,也是越抹越黑。

更糟糕的是,李臻的个人信息被人肉搜索,对她有支持也有骂声,负面评论有一多半都是毫无关联的仇恨言论。

她被化身为群体代表,好与坏都得被迫照单全收,我滚动着鼠标,心脏逐渐变得麻木。

她说的没错,我们毁了她的人生,所有认识她的人,她的父母亲戚,那个传统家庭里的人,都是这场人为事故的受害者。

走到十一层,大家已经下班,我坐在黑暗里,静静等着易屾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