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屾先到了,他坐在一进门就能看到的位置,我走到他旁边,他问我想喝什么。

我把包放在吧台上:“就喝长岛冰茶吧,你不能喝酒还要约在这种地方?”

他笑着晃晃手里的杯子:“老板是朋友,我每次来都有特饮,可乐。”

清吧的氛围很好,虽然人多,但客人们都很安静,偶尔有推杯换盏和谈笑的声音,其他被背景音乐盖过去了,介于吵与不吵之间,很让人放松。

我们面前放了一小盏蒂凡尼台灯,五颜六色的光打在他的侧脸,很迷幻,也不真实。

“为什么今晚突然约我出来,想通了?”

“没想通,但不想再想了。”

他唇边泛起笑意,也不再问了,只是沉默地喝水。

“其实我今天不应该叫你出来,跟我坐在这里的,可以是刀刀,张靖,张圆,李臻,辛迪,但不能是你。”

他扭头正对着我,声音低沉,脸上看不出神情:“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下意识摇头:“我们的关系不能更复杂了,今天我脑子不清楚……”

他的面孔在我眼里太真实,真实的可怕,时刻提醒着我,怎么能和他坐在这里呢?我一定是疯了。

我手忙脚乱拿了包就要跳下地离开,却被他抓住了胳膊:“你想太多了,姜禾。”

酒吧老板过来和易屾聊了几句,我才知道原来他一下班就到这里来跟朋友叙旧了,只是偶然接到我的电话,才顺便约在这。

“……你一开始就说呀,省的我愧疚,还以为你真因为我一通电话就跑出来了。”

他耸肩:“我不说,你不就欠我一个人情了吗。”

我翻了个白眼:“你脑子里全是算盘吧,你一说话,我就能听见里面算盘珠开始响了。”

我们东一句西一句地瞎聊,我感到酒精的作用在释放,虽然嘴唇在动,可我已经有点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话了。

“姜禾,醒醒。”

易屾把我叫醒,我从吧台上趴起来,半晌才反应过来:“人呢?”

他手上拿着一把钥匙:“打烊了,朋友让我帮忙关门,你能走吗?”

我从座位上滑下去,屁股都坐麻了,缓了几秒钟:“能,走吧。”

易屾却没有要行动的意思,站在原地问我:“你到底怎么了?”

酒吧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们周围的灯还亮着,我向外望去,一片漆黑的夜。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我失败了。”

“什么意思?”

我正视他的眼睛:“意思是,我太把感情当回事。如果现在能时光倒流,我不会选择去补救这场婚姻,而是会跟他好好签一份婚前财产协议。“

“除了我,好像其他人都在给自己留后路,程浩洋给他姑姑弄基金,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霍港丰达成了协议,陈粤西也去四川奋斗事业了,就连刀刀告诉我不要心软,拿到自己应得的东西的时候,我脑子里却还在想怎么能体面地告别,怎么能不让他,不让我自己受伤……”

“原来我在乎的事,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算,结婚,怀孕,流产,出轨,离婚,离不掉,还要把父母的养老保障折进去,折腾这一大圈,究竟为了什么呢?”

易屾扶着我坐在椅子上,我揪着他的袖口:“你说凡事总有积极的一面,你告诉我,这些事哪里好?”

他不语,伸手擦掉我的泪水:“你总要慢慢放过自己,不是吗?”

他的指腹绵密,是冰凉的温度,轻轻划过我滚烫的脸颊,好像身陷火海时,天上突降大雨,只让人想闭起眼睛,享受光与热一寸寸熄灭的感觉。

“姜禾。”

他的动作突然停止,声音突兀地在咫尺距离间响起。

“嗯?”

易屾叹了一口气,把即将落下来的吻收了回去:“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我睁开眼睛,静静看着他:“为什么?”

他站着,我坐在高高的吧椅上,我们的目光水平交汇。

“我不趁人之危,而且,”他的语气很认真,像小学生在做文艺汇报似的:“我希望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因为爱,而不是别的东西。”

我忍不住笑了:“你,跟我谈真爱?”

他也自嘲地笑了:“嗯,挺讽刺的吧,想跟一个不相信爱情的人谈情说爱,我就没做过这么没效率的事。”

我们陷入了一个奇异的氛围,那些沉重的事说出来后竟然引起了如此反差的戏剧效果。

我笑得热泪盈眶。

窗外某处亮起几盏灯,撕开了这浓密的夜。

易屾说的是对的,凡事的确有积极的一面,我应该庆幸这些坏事一股脑在我还有力气自嘲的年纪里发生过了,往后的日子就不会更差了吧。

我睡得迷迷糊糊被电话铃声吵醒,辛迪的声音炸开锅了似的,她很少这么不淡定:“姜总监,出事了,快来一趟公司。”

十一层只有易屾办公室亮着,辛迪正打电话,她一看到我就连忙招手,指指易屾办公室。

我一进门,李臻和易屾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着我,我早忘了自己睡衣套风衣的装扮,连忙问:“怎么了?李臻你不是在出差吗?”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我私人的一点事情,可能被公司发现了。”

直到我们送走她,我才把自己震惊又混乱的心情整理好,转头问易屾怎么办。

他沉吟半晌:“宜品高层,还有常年合作的本地大客户,都是老古董,肯定不会再重用李臻。”

他抬起头,挑眉问我:“你之前没有一点儿感觉吗?”

我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李臻那番“忠于自己”的话语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不禁对她肃然起敬。

在她喜欢女孩的事情被宜品高层知道之后,李臻并没有立刻撒谎解释,而是来到捷诚提前给我们通气,言外之意就是宁愿放弃现在的位置,也不想再伪装自己的生活方式。

“她走了以后,跟我们对接的是谁?”

“张百伦,跟至诚老总私交很好。”

我叹气:“怎么就这么难呢?”

“或许,”易屾无意间轻敲桌面:“不用保住李臻,只要阻止张百伦补位就好。”

我查了一下午关于张百伦的资料,打了几通电话,意外发现他以前代表宜品和四海电子科技有过长期合作,是程浩洋的公司,我看着电脑屏幕陷入了沉思。

生意场上,少不了人情换人情,只是我难过自己心里的坎,我不想求程浩洋帮忙,如果可以,我不愿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易屾召集公司的几个部门总监和副经理开小会,大家一同商量对策,讨论来讨论去也没有个具体方案,他的衬衫袖子半卷在手肘上,看向我:“姜禾,你有什么想法?”

我迟疑了几秒:“我有个朋友应该跟张百伦比较熟悉,我可以问问看。”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散会后留下我:“是程浩洋吗?”

“是。”

“你不用这样。”

我笑了:“你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既然有这个条件,就可以试试,总比我们什么都不做的好。”

他没赞同也没反对,而是沉默着低头整理桌面上的文件,直到我离开,他也没有抬头。